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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种你上来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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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破面
  南宫星在唐家堡山下多盘桓了几日。
  他还抱着一线希望,能找到机会将雍素锦她们悄悄送离。
  可没想到,唐门之前布下的天罗地网,不仅能将心怀不轨的宵小之辈御于外侧,也能急忙转换职责,配合各处哨卡将唐家堡彻底封锁。
  硬杀出一条血路,当然不可能拦得住他们。
  但是,唐月依不见了。
  投鼠忌器,南宫星暂时不敢和唐门撕破脸。
  考虑到和官府的关系,他最终决定让崔碧春和雍素锦一起躲去唐炫为青柳安排的住处,他带着唐昕、霍瑶瑶与四大剑奴重返唐门,去彻查这场风波根源。
  没想到,事情的走向远超南宫星的预料。
  三公子武达中毒之前,玉若嫣恰好到访过。尽管业已查出毒物并不在她到访时的茶水之中,二公子武平依然暂时取消了玉若嫣的统领权责,将她委托到四公子武瑾麾下协查,山头大小事务,包括唐门内部种种,全部交由罗傲定夺。
  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调查工作的大权,独揽于罗傲一身。
  南宫星不喜欢这位罗捕头,可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前往再次拜访。
  不料,罗傲并不愿意见他,也不愿意透露案情,传话捕快言语之间的味道,像是将他或他身边的人也列入了怀疑目标似的。
  “也不能怪罗头儿忌惮你们,南宫兄弟,那个碧姑娘手上有多少条捕快的命,你知道么?”冯破一个老部下对南宫星还算熟悉,送他到门外看四下无人,忍不住叹道,“再加上血钗雍素锦,这都是六扇门花红上千两的通缉犯啊,就算你们江湖人不讲究那么多,但眼下要办的可是惊动西南的大案,罗头儿一个不小心,自己一世英名都要搭进去,哪儿还敢靠你们这些武林人士来帮手。”
  南宫星只得再去拜访玉若嫣。
  玉若嫣并没奔波调查,南宫星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早凉透的茶,纹丝不动,恍如一尊巧夺天工的美人玉像。
  “玉捕头,为何如此?”他隐约觉得不对,左右扫视一眼,并无他人,朗声问道,“这才短短几日,怎么唐门就成了这等局面?”
  玉若嫣神情木然,淡淡道:“我要是知道缘由,还会一个人坐在这里喝茶么?”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玉若嫣摇了摇头,“我只看到三公子痛苦地倒下去,就被旁边的护卫押出门去了。我知道的,并不比山下的你多。”
  南宫星苦笑道:“我只知道三公子中毒,唐门全面配合公门指挥,罗傲目前主掌大权,山上的江湖高手,大都被派去周边抵挡为你而来的宵小之辈……”
  玉若嫣的唇角露出一丝少见的讥诮笑意,“为我而来的宵小之辈,旁人如此说就罢了,你也会信么?”
  南宫星叹道:“但有塘东县的情形在前,这借口很好,挑不出毛病。前日,也的确有人和玲珑邪塔褚帝玄交过了手。藏剑岭毕家剩下那两兄弟和傅灵舟打了个照面,老大脖子上挨了一刀,也不知道还救不救得活。即便他们可能是被人操控引诱,来了终归仍是事实。”
  玉若嫣的手缓缓将茶杯递到唇边,“罗傲只会信任一种江湖人。”
  “哪种?”
  “死的。”
  “果然肯屈就官府之中又不走仕途的高手,大都嫉恶如仇。”南宫星微微一笑,“他也曾有什么过往么?”
  “不清楚。”玉若嫣只平静道,“我不打听同僚私事。”
  南宫星讨个没趣,摸摸下巴胡茬,道:“接下来,玉捕头打算如何?文曲的行迹,是否有败露的迹象?”
  “所有可能是文曲的人,都被罗傲提去了单独辟出的院落。”玉若嫣的声音轻了几分,“但之后发生什么,我就不清楚了。他特地下了令,我虽然没被明说有嫌疑在身,却已经什么消息都得不到,什么人都用不上,暂时,我也无可奈何。”
  她伸手拎起茶壶,“你喝茶么?”
  “至少你还能用我和我的人。比如崔碧春,比如……”南宫星目光炯炯,盯着她神情一字字道,“雍素锦。”
  玉若嫣面上毫无波澜,“只要我还有公门职务在身一天,就不会请被通缉的要犯帮忙。”
  南宫星有心让她们姐妹多多接触的如意算盘顿时被拍烂,只得道:“我总不算是通缉要犯了吧?”
  玉若嫣垂目望着茶杯,“你不是。”
  “那我可以帮你?”
  “可以。”她的目光竟少见地露出几分迷茫,“但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查案可是你的专长。”南宫星皱眉道,“如今情势这般明晰,你不知道该做什么?”
  玉若嫣沉默片刻,缓缓道:“我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不负王爷多年养育栽培的恩情。”
  南宫星恍然大悟,多半玉若嫣经此一事,发现四位公子的身上可能都不干净,若是彻查到底,只怕会让堂堂镇南王后继无人。
  想到此处,他后背顿感一阵寒意。
  若四位公子参与阴谋这件事本身就是天道的阴谋,那么,天道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四位公子的阴谋得逞,西南势必生变,四位公子都被抓捕,西南更要生乱。
  镇南王驰骋沙场多年,竟在此时被天道架到火上,烘烤焚烧。
  玉若嫣看着南宫星,淡淡道:“你是否已经明白?”
  “我明白了。”他叹了口气,“可并非没有办法。”
  “请赐教。”
  “我不相信四位公子全都被天道收买,其中必定存在只是被动卷入,不得不应对其他兄弟野心的人。”南宫星强打精神,沉声道,“只要查清四位公子到底谁是首罪,谁是次罪,让并未被天道拉拢的公子平安成为世子,天道的阴谋自然就落入败局。”
  玉若嫣半垂眼帘,精神颇为萎靡,“南宫星,此前拓疆在世时,这四位弟弟有的顽劣,有的愚钝,有的病弱。可那都是装的。他们要真的如此不堪,岂能在拓疆的身边活到现在。王府深如海,很多事你并不知道……若是我像在公门中一样来清查王府,除去府兵之外,上下三百余人,我怕是能抓进牢里一半。”
  “所以?”
  “所以我做不到。”她颓然道,“我没办法判断四位公子谁是单纯的争权夺利,谁是想要颠覆朝廷西南安定。”
  “是做不到,还是不想?”南宫星缓缓问道。
  玉若嫣黑眸微抬,默然不应。
  “玉若嫣,若四位公子中真有谁存着祸乱西南的念头,那背后必然有谋逆的惊天野心。”南宫星将声音放轻很多,加上传音入密的内功,盯着她一字字道,“你若只是玉若嫣,自然会尽力阻止。可你不是。你心里最大的仇人,正是当今天子!”
  本以为她会矢口否认,可她听完,面上仍无表情,只是将茶杯缓缓放到桌上,道:“南宫公子,我很累,我要回后屋歇息,恕不远送。”
  南宫星心中一震,听出她因此与他之间有了一层透明高墙,可见,她并非没有往那个方向考量过。
  天道能容下魏宸这样的钦犯为掌旗,可见早已不是当年萧落华力抗复仇之狼的纯粹武林组织。
  “玉捕头,”他并未离开,而是提高声音,对着已经走向内室的她道,“你在公门拼搏数载,为的难道不是真正的天理公道么?何为乱世,史书中比比皆是,你当真不知?”
  “我若一心只为天理公道,”玉若嫣背对着他,淡淡道,“雍素锦手上冤魂累累,我难道不该先去抓她么?”
  “南宫星,我也是个人。”她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那笔挺修长的背影,便消失在了蓝布帘子之后。
  这话说的,莫非你还能是个鬼?
  南宫星略感烦躁,高声告辞之后,几处打听,又碰上刚去跟家人见完面过来找他的唐昕,这才算是在如今充满肃杀之气的唐门里找到了唐远明。
  不过几天功夫,唐远明的气色看起来就差了一截,让南宫星颇感惊讶,忍不住问道:“唐掌事,莫非你也中毒了?”
  唐远明面颊凹陷,眉梢低垂,缓缓道:“若你连着数日只能睡上一个时辰,能比我好到哪儿去。”
  唐昕一惊,忙道:“掌事,您为何会忙到如此地步?”
  唐远明叹道:“三山外姓弟子与所有下人,都要在刑堂过一遍审,所有贱籍之后还要再在罗大人那里过一遍堂,那些捕快、衙役、亲兵、家将,就快将唐门掘地三尺,刑堂就在我麾下,如何还能合眼。昕儿,若不是念在你受伤初愈,刑堂那边,也该有一份任务交托过来。”
  正说着话,一个弟子闪身进来,弓腰递上松香黏羽封口的信件。
  唐远明揉揉眼心鼻梁,转身用背挡住,打开阅读。
  须臾,他回身沉声道:“我知道了,罗捕头既然接管案情查办,就令各处弟子配合吧。”
  看到唐远明面上闪过一丝不忍之色,南宫星心下生疑,低声道:“罗傲那边又交代了什么事情么?”
  唐远明重重叹了口气,道:“罗大人通传我,在他那儿过堂的所有人,都在脸颊上开了一道伤。”
  “一道伤?”
  “他想来是看到紫萍破相,想到了任何精妙易容术也无法掩饰的法子。”唐远明缓缓道,“任你技巧如何高超,一刀划下去,见不见血,连傻子都分得清楚。”
  且不说下人中还有不少年轻女子,就是尽皆男人,也不能无缘无故就每人脸上划出破相一刀。唐昕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光滑面颊,忍不住讥诮道:“那他要是没查到,之后姓唐的也要每人挨上一刀不成?”
  唐远明嗤笑一声,负手道:“你以为,不会有这个可能么?王府那几位公子之间,已经算是撕破脸了。咱们这些江湖草莽,被割破脸还有谁会在乎?”
  这话中透出的浓重无力感,想来就是唐门与朝廷关系密切的代价。
  他精神不振,心绪不宁,平日沉稳老辣的气势也少了几分,疲态毕露,嗓音都略显沙哑,“小星,我知道你帮得上忙,也愿意帮这个忙。可我已无法保你出入各处,你想求援,恐怕要找唐门之上的人了。”
  南宫星心知肚明,此刻能让他得悉内情的,只有几位公子那个层级。
  但他并非只是为此而来。
  “堂舅,”他一拱手,盯着唐远明双目,缓缓道,“我还有一事不明。家母此次归返唐门,并无半点不轨之心,还想暗中帮忙,为唐门此番灾厄出一份力。”
  “月依心里始终念着唐门,这一点我自然知道。”
  “那为何,我娘会不见了呢?”
  唐远明双目圆睁,不似作伪地讶然道:“你说……月依不见了?”
  “我与我娘约定见面,可我等了一夜,她仍未来。”南宫星也因此而略感疲倦,诚恳道,“还请堂舅指点一条明路。”
  唐远明怔怔愣神片刻,看向唐昕,道:“等得空,找人带小星去见见远秋。唐门若仅剩一人知道月依的下落,便只会是他。”
  唐昕习惯性地抱拳低头,脆声应道:“是。”
  南宫星当然知道唐远秋。
  他听母亲说起最多的唐门中人,就是唐远秋这位堂舅。
  唐月依生平自负无比,而同辈中人,她唯一在儿子面前自承没有十足把握取胜的,仅有这位唐远秋。
  如果不是性格淡然与世无争,按照江湖门派的规矩,唐门三山的头把交椅,总会有他一个位置。
  他不感兴趣。
  他更愿意在自选的地方辟一片沃土,养花弄草,植树种菜,风吹叶动,便在碧绿环绕中修炼武功,懒得过问外间杂务。
  可找他还挺不容易。
  唐门地头共有三处后山。三处后山,据说被唐远秋收拾出七间小屋,三座小院,共开了十六块地,全种成了他想要的样子。
  他的家人们还住在前山庄中,而他,则有可能在十六块地中的任意一块附近。
  找这样的闲云野鹤,只能随缘。
  如今几位公子连着唐门三位当家尽数集结于中堂所在山头,南宫星自然只有先从这边找起。
  若唐远秋在这边的后山,那打听完唐月依的事情,就可以顺便去找四公子或二公子求一个帮助调查的资格。
  尽管如今事情又多又急,但南宫星知道自己决不能慌。
  此时此刻此地,自乱阵脚无疑于陷入死局。
  他一人受难不要紧,要是连累唐昕、雍素锦她们跟着丧失生机,他才是痛苦到百死莫赎。
  “走,阿昕,先带我去找唐远秋。”
  唐昕面颊紧绷,站定在门外原地没有作声,凤眼下那颗泪痣微微颤动,神情颇为怪异。
  南宫星一怔,暗道一声不好,忙问:“阿昕,唐远秋与你有什么不对付的地方么?”
  唐昕摇了摇头,犹豫一下,才轻声道:“我……平时不怎么去后山。”
  “呃……嗯?”
  “我不知道……远秋堂叔的那些田地都在何处。”
  “你对江湖上的事都了如指掌,却不知道自己堂叔平时所在的地方?”南宫星略感讶异。
  唐昕偏开头,神色微赧,“我只了解有用的事,远秋堂叔在何地种菜养花,对曾经的我来说,实在没什么要紧。”
  南宫星只得靠唐远明的腰牌找来一个较年长的唐门弟子,请他去问问谁能帮忙带路到唐远秋那儿。
  等待的间隔听唐昕解释一番,南宫星才知道,唐门这地方,不仅在横向上分为三山三堂,纵向上,其实也隐隐分为了三级三层。
  最上那级,自然就是唐家的支柱,那数百名从小练武精研暗器毒药的宗家弟子,也即是真正的唐门。
  往下一级,便是住在山腰各庄的外门弟子,和并不够资格学武的唐家旁支。
  此前南宫星认为唐家堡受唐门庇佑的百姓平民,便是第三级。
  殊不知,后山之中,其实还住着一些唐门的人。
  唐昕并不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人,只知道他们姓唐,曾经都是唐门弟子。
  在长辈们的潜移默化中,唐昕这样的年轻才俊都认为,后山才是唐门的第三级,那里容纳的,除却自身就想去隐居不问世事的人,便都是些失败者。
  那些本有资格在唐门光宗耀祖,却因为各种事情不得不搬去后山,种田、打猎养活自己的人。
  当然,唐远秋并不是那种人之一。
  但后山却因此而不在唐昕所关注的情报范围之内。
  唐远秋的武功很好。
  武功很好的人,在门派中往往能得到与武功相称的敬意。
  所以不少下人都知道唐远秋那些田地的位置。
  南宫星本以为,随便来个腿快的利落丫鬟,把这里的后山几处可能的地方找一找就是。
  没想到最后,来的竟是唐醉晚。
  一见唐昕,唐醉晚便先过来行礼,柔声道:“见过堂姐。听闻孟……啊不,听闻南宫公子要去寻远秋伯父,我恰好就在这边暂住,愿为您二位略献绵薄之力。”
  唐昕一怔,先上下打量了一下,看来对唐醉晚这样理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柔弱千金并不太熟,也有几分疑惑,“你为何会知道后山的地方?”
  唐醉晚垂首一笑,轻声道:“不瞒堂姐,在西堂后山,伯父便时常请我和家中丫鬟们去过去帮忙打理,他说我们这样的女儿家,知道花草怎么摆弄好看。”
  这话想来是在讽刺那些舞刀弄剑的女儿家不谙此道。
  唐昕略一蹙眉,道:“可这里不是西山。”
  “选地的要领是共通的。”唐醉晚柔声道,“而且我也常听伯父说起其他地方的花园。”
  南宫星知道唐醉晚样貌柔美乖顺,是那种极讨男人喜欢的气质,对唐昕来说,自然会产生些许敌意。
  但此时并不是放任醋坛子乱滚的时候,便沉声道:“如此甚好,那就劳烦醉晚姑娘辛苦一趟,为我带路过去吧。阿昕,你……”
  “我自然也去。”唐昕马上抢着道,“偶尔见远秋堂叔一次都是在前山正经场合,我还挺好奇,他那么一个一流高手,养花种菜会是什么样子。”
  霍瑶瑶有四大剑奴护在厢房暂歇,而且南宫星交了任务给她,此刻应该已经在潜心准备,那么带上唐昕自然也无妨。
  “你去便去,可莫要再和你堂妹争些无用的事。”他拉过唐昕揽到身边,附耳低声说道。
  这话虽是警告唐昕,但同时展露的姿态已经足够表明他俩之间的亲昵关系。唐昕微微一笑,深知男人给了面子就要及时揣起来的道理,“那是当然,醉晚是深居简出的闺阁小姐,和我这跑来跑去的野丫头不同,将来说不定是要嫁进大户人家的,我好端端惹她作甚。”
  唐醉晚今日穿得颇为干练,闻言眉梢略扬,莞尔道:“堂姐这话说得差了,醉晚也见过几个媒人递的红笺,可毕竟平日耳濡目染,听的都是江湖逸事,对寻常人家的青年才俊,实在提不起兴致。”
  唐昕凤目一侧,道:“我可没想到,下头的庄子里还有这么个好女郎。”
  唐醉晚柔声道:“山就那么大,庄子上上下下,总不会那么分明。”
  唐昕略一思忖,缓缓道:“你弟弟若有你这般心气,倒是好事一桩。”
  “我娘身体不好,醉晚与弟弟天生资质有限,习武不力。”唐醉晚淡然道,“所以也不指望光耀门楣,不至于辱没唐这个姓,就是我等幸事了。”
  唐醉晚虽然换了利落打扮,但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看出若她自行过来后山,多费些功夫也能抵达,只是跟着南宫星和唐昕两个江湖武人,想跟上便力有不逮。
  所幸唐昕唯恐南宫星帮忙,亦步亦趋守着唐醉晚,稍有点费力的地方,便或搀或抱,帮她通过。
  与前山大不相同,一绕过陡峭小道,进入山阴一面,周围就很难再见到扶手所用的木栏,用来落脚的石阶间距也变大不少,断断续续。
  虽说随处可见的足印表明这边并非人迹罕至,但南宫星略一打量,就判断出,这边住着的人与其说是隐居,不如说是被放逐。
  如果唐炫所猜测的蛊斗一说不假,恐怕,这边就是用来发落失败者的监牢。
  有心争上层位子的人一旦落败,往往会比从未争过的人还要低下。
  或者,死。
  可唐远秋明明是胜利者。
  南宫星不懂,这个本该在前山三堂身居高位享受各种荣耀名望,与权力美妙滋味的人,为何会隐居到失败者的家园来养花种菜?
  唐门有事,唐远秋依然接受差遣,家中亲眷也都在前面安宁生活。
  为何还要这般自我放逐?
  “醉晚姑娘,恕在下冒昧,”南宫星略一犹豫,柔声问道,“唐远秋前辈就只是在这边隐居么?还是说,会与这边住着的其他人来往走动?”
  唐醉晚摇了摇头,扶着唐昕的肩头迈上一个颇高石阶,轻喘着答道:“这就不清楚了,醉晚往伯父那边虽说去得多些,可也不常听他说自己的事。”
  南宫星忍不住皱眉道:“阿昕,你这位堂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默不作声的闷葫芦么?”
  唐昕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怎么可能,他要年轻十五岁,能跟你找处青楼斗斗床上功夫。姑姑没跟你提过他的风流韵事么?”
  “没有,只说过一些武功和家中处事上的作派。”南宫星沉吟道,“他当真风流得很么?”
  “风流这个……哪有男人不风流。只是他风流好色得比较突出,当年你爹来这里闹得天翻地覆,也就他说过其实跟你爹挺投缘之类的话。”唐昕说起自己了解的事情,语调都会上扬几分,显然对自己的本职工作十分自得,“下面院子要是有谁娶了漂……”
  话说到这儿,她似乎觉得家丑不宜外扬,黑眸一转,颇为生硬地折开了话题,“别说当年了,就是现在,往后山去给他帮忙的丫鬟,腿脚利落不利落是其次,反正样子得够水灵。”
  唐醉晚抬手挥开一段枯枝,轻声道:“伯父还正值壮年,妻妾又不常在身边,请些丫鬟过去帮忙,少不了也要给吃给穿给银子,总不算亏待了她们。”
  南宫星方才就想问,左右四下已经没有外人,便道:“醉晚姑娘,听你称呼……你父亲与他是亲兄弟?”
  “伯父是家父嫡兄,家父身为三房次子,不曾习武,与伯父即便是亲兄弟,也极少见面,倒不如醉晚与伯父见面更多。”
  唐昕在旁突然蹙眉,不知想到了什么,略略侧目打量着唐醉晚,似在苦思冥想回忆当年。
  “怎么了?”南宫星挪到她身边,柔声问道。
  “没。”唐昕应该是不愿当着唐醉晚的面说,简略一带而过。
  后山不止荒凉,还极为广阔,其实已经包括唐门所占的山头与整个绵延山脉相连的地方,算算距离,南宫星估摸已经能走到三山之间半途处时,唐醉晚才指着斜前下方一处略有阳光照射的山洼,疲惫道:“那边就是一处,伯父的各处地方,打理得都大同小异。”
  “阿昕,你行么?”南宫星张望一眼,懒得问路,朗声问道。
  唐昕心领神会,调息提气,道:“行,若连这点功夫都不剩下,我还是找个隐秘地洞躲起来得好,哪儿还有颜面跟着你跑来跑去。”
  “那,醉晚姑娘,得罪了。”南宫星屈膝躬身,猫腰蹲低。
  唐醉晚知道他们是要用轻功避免绕远,微微一笑,过去趴在了南宫星背后,分开裙裤双腿夹住他的腰,略带戏谑道:“唐昕姐姐不怪我得罪就好。”
  唐昕也不掩饰,笑道:“我若功力足够拎着你过去,决不让小星费事。”
  话音未落,她先一步纵身而起,那矫健修长的身姿拖着艳彩长裙纷飞而起,恍如彩凤掠林,猎猎而过。
  唐醉晚颇为羡慕地望着唐昕在树冠中穿行的曼妙倩影,淡色的薄唇轻轻一动,但并没说出什么话来。
  南宫星背着唐醉晚一掠而过,转眼就追到唐昕身边。
  唐醉晚耳边风声不过响了须臾,三人就都已经到了那竹篱围起的山间花田旁边。
  里面有一个小小木屋,约莫里外两间的格局,远远角落有个搭了板子的茅厕。
  篱笆门开着,一个丫鬟挽高裤脚,正从木桶里用长柄勺对着种满了不知道什么菜的田地浇水,奇怪的是,她一边干活,还一边用胳膊抹眼睛,像是在哭。
  “伯父不在。”还没进去,唐醉晚就颇为失望地说了一句。
  唐昕一怔,“你怎么知道?”
  “他若在,一定会跟着丫鬟一起干活。”唐醉晚柔声道,“伯父从不会看着旁人忙碌,自己歇着不管。”
  唐昕哦了一声,道:“那咱们去找下一处吧。”
  一想到这样的地方还有十几处要找,唐昕就感到额角抽痛。
  “先等等。”南宫星大步进去,“我问问这个丫鬟。”
  听到后面有人说话,那丫鬟拎着桶转过了身,小脸上泪痕犹在,一双秀气眼睛红肿如桃,也不知哭了多久。
  南宫星原本的问题哪里还好直接说出口来,只得先问道:“姑娘,你为何哭得如此伤心?”
  唐昕对家中下人倒是记得清清楚楚,打量一眼,便上来道:“青黛,这是唐家贵客,你有什么委屈,不妨说来听听。”
  这种有唐门规矩内别名的丫鬟,岂会记不住主子们的脸,急忙向唐昕施个万福,低头擦净了脸,轻声道:“没有,奴婢……没什么委屈。”
  “眼都哭肿了,怎么没有。”唐昕蹙眉道,“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
  南宫星和唐醉晚也都注意到,青黛的另一侧脸颊用垂落的散发遮挡住,看着颇为邋遢,实在不像是丫鬟该有的样子。
  青黛呜咽一声,顿时又掉下泪来,“昕姑娘,奴婢……奴婢不得已……才放下头发盖着的。”
  说话间,她抬手向后拨开那片青丝,泪盈盈抬起了脸。
  先前唐远明就已经提过,罗傲为了找出文曲及其部众,已经用上了很极端的法子。
  虽说没有将所有嫌疑者一并砍了脑袋,但他命人在所有可能易容改扮的过堂者脸上,都开一道口子。
  南宫星以为只会是个检验易容与否的小伤,没想到,会做得如此夸张。
  青黛左半张脸,自眼角下到唇畔,竟多出了一道斜贯颧骨的深邃伤口,那上面抹了上好止血药粉,可皮肉外翻,狰狞可怖,顿时让这水灵灵的俏丫头成了不人不鬼的母夜叉。
  唐昕抬手掩口,震惊到后退半步。
  南宫星心痛不已,一时无话。
  只有唐醉晚不知内情,惊声道:“你、你为何会被伤成这样?家中来了贼人么?”
  青黛顿时泣不成声,哽咽道:“哪有什么贼人……就是那些狼虎一样的公差,明明……奴婢什么嫌疑都没有,还要被拉到后面剥光搜身,四个男人看着,一个女的在奴婢身上又摸又掏。奴婢真是羞得不想活了。怎么知道,这么搜完还要……还要挨上一刀。奴婢……奴婢这张脸,以后还要……怎么见人啊……呜呜……”
  唐昕怒道:“这种酷吏,你们为何还要听他的!”
  青黛抖了一下,小声道:“有……有个脱衣服磨蹭些的姐妹,被当场打了二十杀威棒,等划开脸的时候,眼见人都没气了……主子们不出头,奴婢们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这唐门……如今到底还姓不姓唐!”唐昕气得脸色都有些发白,但一句说罢,脸上还是浮现出了无奈神情,“怎么……怎么能闹到这个地步……”
  青黛擦了擦泪,抽噎道:“奴婢……奴婢这样还不是最惨的,听说……听说有几个先前就被抓起来的,玉捕头说最有嫌疑的,足足……被削掉了半张脸。”
  “什么?”南宫星惊声道,“削掉了……半张脸?”
  青黛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应该不假,奴婢出来的时候远远见到了一个,没看清是苏木还是苏叶,从……从人中往左,眼睛往下,面皮……没了。”
  唐醉晚一个哆嗦,脚下一软险些没有站住,下意识地扶了一下南宫星的胳膊,颤声道:“这些……这些官家人,为何……为何能如此残暴不仁?”
  “在他们心里,贱籍的人,本就不算人。”南宫星咬牙说道。
  但他心中知道,这的确是不全部杀掉的情况下,最有效揪出文曲的法子。
  从霍瑶瑶那里知道了不少易容术的手段,其中没有一样可以在被削掉半张脸的情况下还不露破绽。
  罗傲若是连这种手段都用上,想必文曲的身份,八成已经暴露。
  除非,文曲并没有易容。
  那不可能。
  目前最大的几个嫌疑人,范霖儿曾经的家底都被唐门刨了出来。紫萍、苏木、苏叶甚至包括范霖儿试图陷害的贴身大丫头紫芙,都是在唐门已经服侍至少两年的丫鬟。而且,因为样貌颇佳,这四个丫鬟进门不到一个月就都没了处子之身,连年伺候下来,文曲堂堂一个七星门门主,难不成还能忍辱负重到这种程度?
  再者说,这四个丫鬟年纪也都不大,怎么想,也不可能是威慑江湖数年的七星门一位门主。
  “小星,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唐昕知道对南宫星来说,这些贱籍女子平白遭受刑虐,足以怒不可遏,可这边要找的事关他娘安危,她只能先问问想法。
  说到底,亲疏远近还是有所分别,并且,被破相的,被削掉脸的,都已成了事实。南宫星即便赶去,将罗傲出手杀死,只要公子们的主意不改,为了千金之躯的平安,这点贱民的脸,又算得了什么。
  算得了……什么?
  嘎巴一响,南宫星已转过了身。
  “走,咱们去找罗傲。”他的拳头垂在腿边,掌心已握得死紧。
  “然后呢?”唐昕更加担忧,轻声问道。
  “问问他,他的脸痛不痛。”
  唐醉晚一怔,“罗大人的脸为何会痛?”
  “等我去了,你就知道了。”
  这时,青黛才想起问一句,“昕姑娘,你们来这儿……是做啥啊?”
  “来找远秋伯父,”看唐昕面色不佳没有回答,唐醉晚从旁柔声答道,“青黛,你知道伯父在哪儿么?”
  “秋爷先前去药庄找东西,说是急需一些治内伤的灵丹。”青黛低下头,颇为感激道,“后来到了这儿,本来说有几样他亲手种的药草打算拔了去,结果……凑巧见到我从屋里出来浇水。”
  “然后呢?”唐昕一惊,扭身问道。
  青黛看着南宫星紧攥的拳头,神情恍惚间浮现几分憧憬,“和这位少爷差不多,也是……挺生气的,额头青筋都在跳,从屋子后头装了一袋子碎石头,沉着脸走了。”
  南宫星忽然笑了。
  “醉晚,你伯父喝酒么?”
  “喝,六个丫鬟加上我,一起也喝不过他。”
  “走,”他一伸手将唐醉晚揽到腋下搂住,“阿昕,咱们去找罗傲。若没捅出大漏子,希望晚上能跟唐远秋一起喝酒。”
  唐昕略一犹豫,展颜一笑,飞身而起,脆生生道:“好,我作陪!希望晚上能一起喝酒。”
  唐醉晚努力抬起头,看着扑面而来的风,微笑道:“能不能也算醉晚一个呢?”
  “醉晚姑娘,你这名字听着就不像能喝的样子啊。”
  “南宫公子,你看起来也不像天上的星星呢。”
  与来时不同,回去的路上南宫星和唐昕都全力施展,如果不是为了找齐不让唐昕落下在后面,南宫星还能更快。
  只用了约莫一半时间,他们一行三人就回到了前山。
  这次,稍作打探,他们就问出了唐远秋的位置。
  就在二公子武平所住院落的门外。
  南宫星让唐昕去通知四大剑奴与霍瑶瑶过来,让唐醉晚设法去找唐炫,自己则先往那边全力赶去。
  等他一到,就发现唐醉晚找不到唐炫。
  因为唐炫已经在此。
  不止唐炫在此,唐远明与唐远图,也都已到了。
  在这些唐门高手对面,站着一排神情紧绷的公门高手。
  而在两排人当中的空地中央,矗立着一个肩宽体阔,身材高大,样貌颇为清俊,但身上打扮却颇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
  从手上拎的那一口袋碎石,不难猜出,这便是唐远秋。
  他的身边,已经倒下了十几名衙役。
  罗傲远远站在门内,捂着额角一处垂血伤口,神情冷漠。
  一排强弓劲弩,就在墙头……



第二十九章 兄弟
根本不必走近,南宫星就能感受到紧绷的气氛,早已一触即发。
  但唐远秋泰然自若,不紧不慢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小石子,夹在指间轻轻一晃,沉声道:“就只有这些人了么?罗捕头。”
  他的嗓音略带沙哑,但浑厚有力,仿佛在宽阔的胸膛中产生了回响。
  罗傲拿出一块手帕,缓缓擦去额上的血,不紧不慢道:“唐门这是要公然造反么?”
  唐远明与唐远图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唐远秋大笑三声,讥诮道:“你不必拿唐家来压我,我唐远秋素来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想定我一个谋逆,也要看你罗捕头算不算是皇亲国戚。”
  他双目一瞪,喝道:“无关人等,不想受伤的都给我退开!我今日只要这姓罗的给个交代,旁人不论!”
  罗傲依旧是平缓无波的语调,只有唇角显出几分冷冽,“我受镇南王府请托,统管此案,你对我不满,便是对王府不满。王府为朝廷镇守西南,你对王府不满,自然就是对朝廷不满。江湖草莽对朝廷不满者,其罪当诛。”
  最后一字掷地有声,墙上那些弓弩登时拉满,紧弦之声绵延一线。
  “我家丫鬟脸上那每人一刀,就是你统管此案的手段?”唐远秋面色不变,右臂一扫,电光火石般动了一下。
  那些差役只觉眼前一花,嗤嗤风声扑面而来,嘣嘣咔咔一串脆响,所有弓弦皆被打断,所有弩身都被打裂。
  几支弩箭飞射而出,也都在半途被石子打落。
  这一手暗器功夫返朴归真,挥洒间无迹可寻,南宫星看在眼里,心道即便是大搜魂手,全部接下也并非易事。
  当年唐远秋与他娘还能算是不相上下,十五、六年过去,两人的武功,怕是已不可相提并论了。
  罗傲不退反进,上前一步,气定神闲朗声道:“如今文曲已确定就在唐家堡,他与其党羽皆擅易容改扮,不出此下策,难道要让四位公子步世子后尘么?”
  唐远秋怒道:“你出了这狗屁的下策,难道就抓出七星门的人了?”
  罗傲微抬下巴,冷冷道:“当然,如今已有两个易容疑犯被收押,所用易容术配合着秘制肉胶,黏在脸上的皮不划一刀根本看不出来。唐远秋,你还有何指教?”
  这一下大出南宫星意料。
  唐远秋也显得颇为错愕,奇道:“当真?”
  罗傲负手而立,朗声道:“我身为此案督办,难道还要信口雌黄?唐远秋,你若不信,找二公子要份手谕,我自然请你看个清楚明白。你若在此纠缠不休,莫怪我将你就地法办。”
  唐远明轻叹口气,上前作个长揖,哑声道:“罗大人,家中兄长鲁莽,多有冒犯,我们兄弟过后必定负荆请罪,还请万万海涵。”
  “唐远明,你不必急着代我道歉。”唐远秋袍袖一拂,沉声道,“我刚才便已说了,唐远秋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缉拿凶犯对,但伤及我家如此多的无辜下人,就该给个说法!”
  罗傲面无表情,冷冷道:“一些奴籍贱民,卖身于此的价钱也超不过五两银子,为办案略有牺牲,要什么说法?二公子恩准无嫌疑者每人赔付十两,倘若有心,自赎都也够了,一刀换来不必一辈子在此做牛做马,任人欺凌,很不值么?亦或是,你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唐远秋怒目而视,道:“这一刀如此狠毒,破相极重,纵然自赎,又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罗傲不屑道:“你不妨下去问问,你家哪个丫鬟对十两银子赔偿还觉不满的,叫她过来找我,我为她安排将来的出路。这世上有的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讨不到老婆,只要她不嫌日子辛苦,我包她有男人可嫁。”
  他斜目一瞥,神情鄙夷,“你暴跳如雷,不过是因为她们是你家的私产,一刀破相,令你面上无光罢了。所谓正道名门,不过如此。”
  南宫星在心中叹了口气,来时的涌动热血,透底而凉。
  即便罗傲的话有几分强词夺理,但他至少有一点说得没错。
  对这些卖身为奴的苦命人来说,十两银子,换破相一刀,是很难拒绝的交易。更不要说,还有协力查案的大义在上,名正言顺。
  但唐远秋仍不肯善罢甘休。
  他冷笑一声,道:“罗捕头,你查遍了我家的下人,那你自己呢?这种证明清白的法子,你不来做个表率么?我怎么知道,你就是罗傲,不是七星门文曲的心腹部下?或者,正是文曲本人?”
  南宫星屏息凝神,只等着罗傲答复。
  若文曲已经身份败露,罗傲必然会拿来证明自己清白。
  可答案让他很失望。
  罗傲只是道:“若人人皆受怀疑,便要人人挨上一刀么?”
  看来,文曲还没找到。
  南宫星略一沉吟,心中又生疑窦。
  是没找到,还是……另有隐情?
  可已经到了嫌疑人的脸都被削掉一半,无关人等均要挨上一刀的程度,哪里还有办法藏住易容者的身份?
  难道文曲其实一早就以真面目进了唐门?
  他正自思忖,唐远秋已缓缓道:“人人挨上一刀当然不必,那也非我所愿。但我现在怀疑你,你是不是该给个交代?”
  罗傲不屑一笑,道:“如此说来,若我怀疑你呢?此次办案唐门之中只有你反应最大,一来便伤了十余名官差,且你多年不在唐门任职,只是有任务的时候才帮忙出手,说你有嫌疑,不是理所当然么?”
  “好,你怀疑我,我便给你个交代。”唐远秋大笑一声,足尖一挑,已将地上一个衙役腰刀勾起半空。
  他出手一抓,反挥回来,眨眼间血花四溅,那张颇清俊的脸上,登时便多了一道皮肉外翻的狰狞血口。
  当即,惊声四起。
  罗傲一直波澜不惊的神情,也终于起了变化。
  “到你给我这个交代了。”唐远秋将染血腰刀往地上一丢,脸上的血也不去擦,一双怒火熊熊的眸子,只死死盯着罗傲的眼。
  “你要的是个交代么?”罗傲冷冷问道。
  唐远秋面上杀气四溢,沉声道:“你给的是交代,我要的是公道。”
  罗傲环视一圈,周遭唐门已有不少弟子到位,南宫星身后四大剑奴等人也已到了,江湖武人与朝廷干将,眼见便成了泾渭分明的双方,正当中,便是楚河汉界般屹立的唐远秋。
  “好!”罗傲突然低喝一声,反手抽出身边一个差役佩刀,明晃晃的刀光一闪,尖头已刺入自己面颊,“唐远秋,这一刀并非我自认有错,而是我敬你三分,给你你要的公道!”
  他每说一字,那刀尖便划下几分,猩红鲜血顺着刀口汩汩流下,话说完毕,那伤也自眼角一路延到了唇畔。
  他拿出手帕,擦净刀尖,缓缓插回身边差役刀鞘,抖开,换过一面,轻轻按住伤口止血,冷冷道:“你可满意?”
  “好,罗大人,此案你若有什么差遣,知会一声,唐某愿意效劳。”唐远秋冷冷回道,拂袖便走。
  几个公门高手不忿,怒目而视。
  罗傲抬手拦住,漠然道:“不妨事,查案要紧,将伤了的弟兄抬进来,请唐门找人医治。”
  他转身走出几步,扭头又道:“唐远图,外姓弟子明日开始过堂,他们要不要一刀验身,你来堂上与我一起定夺。我只有这一张脸,应付不来第二个唐远秋。”
  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清朗声音,“罗大人,人人脸上割一刀,能有什么用处?易容改扮早已清查过不知几次,你当真要将唐门与此地公差的关系,搞到水火不容么?”
  罗傲扭头,冷冷道:“何人在此妄言?”
  南宫星迈上一步,不卑不亢道:“不敢,正是区区小民。在下不才,也曾帮玉捕头抽丝剥茧,暂且洗脱大罪。”
  “但如今管事的是我,不是玉若嫣。”
  “管事的是谁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办事的不能乱了阵脚。”南宫星盯着罗傲双眼,朗声道,“的确,文曲和其党羽就在唐家堡这片地方。可这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山上山下里外数千人头,你如何才能斩尽嫌疑?”
  “我不说空话,你若有法子,便说,没有,不要浪费罗某时间。”
  南宫星要的就是这个时机,他趁诸人都在,高声道:“我有一名帮手,也通晓一些摄心迷魂的法子,与其漫无目的在全唐门的人中惹是生非,为何不拿出收缴的那些乱心灯,让我带着帮手,先去审审嫌疑较重被你关起来的那几人呢?”
  罗傲冷冷道:“你的帮手?”
  南宫星将霍瑶瑶拉到身边,道:“就是她,罗大人若不信她的本领,可以取些乱心灯,找位你信得过的心腹,试试便知。”
  霍瑶瑶壮着胆子挺直腰杆,小声咕哝道:“主子,我……我可还没这么拿本来面目在一大堆六扇门鹰爪孙眼前晃荡过呢……你别害死我哟。”
  罗傲盯着霍瑶瑶看了片刻,缓缓道:“她如何能算清白?谁能担保得起?”
  南宫星微笑道:“她是否清白并无太大干系,因为她施展手段的时候,我会在旁,罗大人如果不忙,也可在旁,众目睽睽,结果如何大家眼见为实就好。”
  说话间,唐炫已悄悄离开人群,追着唐远秋去了。
  唐远明走出两步,附和道:“我觉得可行。南宫星是我外甥,可算是唐门自家人,他身为痴情剑的高徒,断然不会是七星门走狗,唐门愿意信他。”
  唐远图哈哈一笑,道:“不错,我也觉得这法子甚好,南宫,过后你和你的小娘们要是不忙,也来审审我抓的那群混账东西,看看天道那帮龟孙,到底安的什么心。”
  唐门的态度,显然已由两位掌事表明。
  但罗傲似乎还是没有退让的打算,他神情虽凝重几分,目光却依旧坚定如铁。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厌恶江湖人的帮助,还是另有什么隐情。
  就在罗傲口唇微动,似乎是要出言拒绝之时,一个身影忽然飘然而至,在半空腾云驾雾般一翻,使个漂亮轻功,稳稳落在墙头,笑道:“怎么的,罗傲,别人要帮忙,你一个劲儿地推三阻四,我们兄弟几个的安危,你到底是上不上心呐?”
  本以为来了断争执的会是二公子,不料先一步到此的,却是五公子武烈。
  他居高临下扫了霍瑶瑶一眼,不等罗傲回应,便不忿道:“南宫星,本公子到底哪点不如你?怎么你随便请个帮手便是水灵灵的丫头,你肚子里长着磁石,专吸好看姑娘不成?”
  霍瑶瑶急忙缩到南宫星身后,躲开了武烈那炯炯有神的目光。
  “我八岁算命,相师说我这辈子好运多,大劫多,运是桃花运,劫也是桃花劫,合该我为了心仪姑娘四处奔波,为她们两肋插刀。”南宫星听他有相助之意,口气也柔软许多,拱手笑道,“如此也并非都是好事,在下处处受牵绊,可不如公子这么洒脱。”
  武烈大笑三声,道:“少来这套,随你送多少高帽,我也不会服气的。要不是我身份在这儿,不方便行走江湖,一定比你更能招蜂引蝶。”
  南宫星忍不住笑道:“公子莫非觉得招蜂引蝶是什么好话?”
  “话好不好,看说在什么地方,你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招蜂引蝶算是求仁得仁,有何不可?”武烈跳下院墙,转头看向罗傲,“姓罗的,本公子觉得南宫星的馊主意马马虎虎还能凑合用,你怎么说啊?”
  罗傲唇角微微抽动,面颊略绷,却不敢发作,只能拱手道:“属下仍有担忧。”
  武烈摆摆手,“那你忧你的,我回头去找玉若嫣,我们几个查,你把那帮嫌疑重的都给我备好咯,本公子提人的时候要是不顺,第一个便来找你。”
  罗傲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却只能低头应道:“是。”
  南宫星见状,暗暗感慨,官场比起江湖,果然还是水深得多。难怪师父常说师公不易,比她打理如意楼要凶险艰难数倍不止。南宫星那时当然不信,如今,才隐隐有了点感触。
  武烈脸上神情才刚露出几分得意,罗傲又抬起头,朗声道:“此事干系重大,还请五公子容许,属下要先向二公子禀告一声,方能定夺。”
  “拿二哥压我么?”武烈面上一寒,一股逼人气势从神情中透出,“罗傲,你来了这儿之后,越发没大没小了啊。”
  罗傲仍道:“若是不先禀告二公子,越权允诺,才是没大没小。”
  武烈忽而抬手,啪的一声脆响,在罗傲没受伤的那边脸颊打了一记耳光。
  此时围观人群比方才只多不少,见此情景,惊愕抽气声此起彼伏。
  罗傲的脸被抽得扭开,斜看着旁边,满眼愕然。
  武烈甩了甩手,笑道:“连这个一起禀告二哥吧,看看他最后如何定夺。”
  南宫星大惑不解,完全不懂为何会有此一出。罗傲即使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这种下马威,也更像是纯粹的生事挑衅。
  罗傲缓缓将头摆正,双唇紧抿对武烈欠身行礼,一言不发,转身大步离去。
  武烈目光一扫那些兵卒衙役,冷冷道:“怎么,你们在这里刀枪棍棒举着,是要为你们罗捕头讨个公道么?”
  那帮官差急忙将手中兵器收起,纷纷口称不敢,单膝跪地不再抬头。
  “哼,总算耳根清静了。”武烈转身站到门前,不屑道,“这种人,脸上动刀子不觉得疼,撕了他面子才知道痛。看他能不能记住这个教训,再下令给人脸上动刀的时候,能记起本公子这一巴掌。”
  原来他也是来替挨了刀的下人们出气的么?
  唐远明一抱拳,疲倦道:“公子费心,唐门上下感激不尽。”
  这场风波看似就此消于无形,但南宫星总觉得,罗傲此举背后,必定还有什么深意。
  到了此时,还能被揪出来的易容下人,恐怕并不能带来什么突破性的进展。比起那个,他更在意被削掉半张脸颊的那四个丫鬟。
  先前他一直觉得,紫苏、紫萍、苏木和苏叶这四个之中,必定就有文曲冒用的那个身份。
  可若是这四人都被削掉了半张脸,那如何精妙的易容术,恐怕也再难掩饰本来面目。
  那文曲究竟去了哪儿?还是说,中间已经悄悄掉包,将被顶替的丫鬟换了进去,替罪魁祸首受了这削面酷刑?
  诸多疑云在眼前,南宫星也顾不得那么多,看人群将散,命四大剑奴护送唐昕和霍瑶瑶回房,自己则在旁垂手而立,静等着武烈与唐门两位掌事说完。
  “怎么,南宫星,你还有事?”目送两位掌事离去后,武烈看向南宫星,眸中精光闪动,笑道,“我可想不出,你我之间,还有什么私事好谈。”
  南宫星拱手道:“在下实在不知,何时与小公子结了私怨。”
  “哈,”武烈讥诮道,“你装傻的本事,和我几位哥哥快有的拼。我看中的女人,是你的,这还不够么?要么你今天让雍素锦来伺候本公子一夜,此后本公子与你把酒言欢,不在话下。”
  南宫星微微一笑,道:“小公子此言,倒像是想试试在下的功夫啊。”
  “怎么,你还敢对本公子出手不成?”武烈口中说着,忽的一声,右拳已向着南宫星面门打来。
  “好大的江湖气,你当真是王府公子?”南宫星皱眉反问,抬掌一拨,靠情丝缠绵手将这拳带偏消解。
  “要不你问问我老子?”武烈哈哈大笑,被格开的手臂猛然运力一震,跟着双足腾空而起,向着南宫星就连踢数脚。
  斗嘴无益,南宫星仍用情丝缠绵手化解,脚下踩着步法腾挪后退。
  可武烈的功夫的确有些扎手,虽然一看就是惯使兵刃的,此刻赤手空拳一样打得虎虎生风,势大力沉。
  情丝缠绵手精妙有余力道不足,变招数次之后,南宫星不得不聚精会神,转为大搜魂手对敌。
  武烈笑道:“好,不愧是唐门后代!”笑声中,招数一变,中宫直进,比此前竟又刚猛几分。
  然而南宫星此刻已经看出,与他类似,武烈所学极杂。
  杂,则不精。
  同样不精,但他自幼经姨娘和亲娘的医毒两道协力用药,又有师父亲传阴阳隔心诀夯实根基,内功可不知要胜出多少。
  担心切磋之中对方可能突施冷箭,吸取了当初柳悲歌的教训,南宫星单足后撤,沉声低喝,周身内力转瞬间流转变化,由阴至阳,手臂筋肉坟起,一招落日神拳劈面打去。
  武烈明显吃了一惊,双臂抬起一封硬挡。
  砰的一声,他双臂衣袖被刚烈真气震碎,如彩蝶舞动四散纷飞。
  他也被震得向后连退数步,双眼一瞪,笑道:“好,要得就是动真格。你内力霸道,别怪我用兵器。”
  话音未落,他呛的一声抽出腰间寒光闪闪的长剑,一挺刺来。
  这剑势迅疾狠辣,浑然不似王公贵胄家中会教授的武功,倒比寻常江湖人的杀气还要重些。
  南宫星早已习惯空手对白刃,落日神拳也并不畏惧什么剑法,刚猛真气运在双臂,当的一声先将长剑震开,错步上前一拳打出,带起罡风犹如利刃。
  被这么一拳打中,比中剑好不出多少,武烈急忙回剑自救,反撩南宫星肩头。
  南宫星低喝一声,功力外放,突前进击。
  嘭!
  一声闷响,武烈回封胸膛的左手如遭锤击,右手长剑都拿捏不稳,被南宫星真气震开,喉头一甜,脚下离地寸许,向后飘开数尺,腿窝一软险些立足不住。
  他急忙长吸口气,压下翻涌气血,笑道:“不愧是如意楼少主,阴阳转换好生厉害。”
  “阴是阴,阳是阳,不过能自如转换而已,有什么厉害。”旁边突然传来一句不屑评判,音声慵懒酥柔,一听便知,四公子身边那位轻罗,到了。
  武烈收剑回鞘,“哟,那你说说,什么才厉害?”
  “自然是阴阳融合,不分彼此,随心所欲。”轻罗从花园走出,仍穿着宫装长裙,头饰繁复,若不是口中所说与曾经所见,分明更像是个将要奔赴王公盛宴的美妇。
  她并非空口白话,樱唇开合同时,那双柔白手掌从流水般的衣袖中斜斜一探,将地上两片落叶凭空吸起。
  旋即,就见她十指轮拨,如在弹奏无形之琴,那两片落叶飘在掌下尺许,悬空不住转动,就在南宫星与武烈眼前,两片叶子从中分开两半,一半渐渐结上一层寒霜,一半渐渐冒出青烟,左右四半,对应位置还两两相反,简直像是在变戏法一样。
  转眼间,左下右上两个半片火星一跳,焦黑燃起,左上右下两个半片覆霜碎裂,纷扬洒落。
  这一手惊世骇俗的绝技露罢,轻罗皓腕一转,提起曳地长裙,款款走过武烈玉南宫星中间,娇笑道:“这次可记住了,什么才叫厉害。今后,可莫要再打四公子的主意,否则,四公子心慈手软,我可是最毒的妇人心。”
  南宫星心中暗暗一惊,自忖莫非母亲就是去找轻罗试探深浅,被误会要对四公子不利而落败被捉?
  轻罗这手功夫的确配得上她所说的阴阳融合随心所欲,他仔细回想,即便是认识的前辈中,能与她匹敌的也超不过一手之数,而且,胜败犹未可知。唐月依若是正面与她交战,胜算绝到不了二成。
  可他一眼望去,武烈的眼神也变得颇为复杂,像是被震慑到的样子。
  南宫星等轻罗走远,轻笑一声,主动道:“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武烈冷哼一声,道:“你一介江湖草莽,能对我四哥有什么威胁?自然是说给我听的。这女人功夫深不可测,还长得挺美,看来艳福,我也比不过我四哥。他娘的!”
  他愤愤骂了一句,瞪眼看向南宫星,“你喝酒么?”
  南宫星本打算与唐远秋共饮一杯,但想到唐炫就在那边,不禁有些头痛,便笑道:“不爱喝,但也从未醉过。”
  “去我住处喝一杯?”
  “不必带谁的话。”
  “带你奶奶的腿。”武烈笑骂一句,“我就是请你喝花酒,也不必你自带娘们啊。走不走?”
  “走。”
  南宫星并不太相信酒后吐真言那一套。
  但凡有些内功底子的,想要不喝醉实在是太过容易,而且,喝醉了也不说真话,他爹就擅长得很。
  所以他并不觉得和武烈喝酒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他答应下来,单纯是觉得有趣。
  如果武烈并非镇南王府的公子,也并未卷入到此次事件之中,他兴许还会努力尝试交个朋友。
  可惜,如今他们只能坐在一起,单纯地喝酒。
  唐门原本为公子安排着伺候的奴婢,武烈这种风流小哥,当然要了两位侍寝陪酒。
  但罗傲将她们的脸也毁了。
  这想必就是武烈当众给他那一耳光的原因。
  那两个婢子还在,只是都将长发散了半边,挡住了受伤面颊,为他们倒酒的时候,也都在强忍着泪。
  几杯下肚,武烈将手伸进身边那个奴婢发丝之间,轻柔抚摸着内里伤疤,柔声道:“你们放心,本公子说了会为你们出这口气,就一定做到。那一耳光,算是定金。”
  “奴婢不敢。”那丫鬟急忙低头,颤声道,“奴婢只是想着能伺候好公子而已。”
  南宫星略一抬眼,轻声道:“小公子难不成还要杀了罗傲么?”
  “一条乱咬人的狗,杀便杀了,有何不可?”
  “可二公子如今不信玉若嫣,追查文曲与天道之事,还要仰仗罗傲指挥。”
  武烈冷笑道:“你们江湖不是人才济济么,少了个罗屠夫,就只能吃带毛猪?”
  南宫星淡淡道:“我自然是不想吃罗屠夫的猪,可如今这里最大的,不是你二哥么。长幼有序,你也没办法不是。”
  武烈的神情变得微妙几分,端起酒杯缓缓灌下,哈哈一笑,道:“家里兄弟哪个不知道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谁还真当回事不成?你不必费那力气试探套话,我们兄弟放着王府的好日子不过,跑来这江湖草莽的地盘,你真当是来给大哥报仇的么?”
  南宫星静静喝下一杯,没有开口。
  武烈知道本该只有天道少数人才知道的事,南宫星不信他与天道会毫无干系。
  可具体到什么程度,南宫星完全摸不到头绪。
  索性就只是喝酒。
  空坛子撤下去六个,月亮渐渐上了树梢,二公子的部下,终于过来传话,请武烈过去见面。
  “要一起去么?”武烈拨开头发,往身边丫鬟伤疤上亲了一口,拿起酒杯喂她喝下,笑问南宫星。
  南宫星略一沉吟,道:“可二公子并未传我。”
  “我带你去,不必他传。”武烈站起,看似醉意上头,双眸却清亮澄澈,看来再灌三坛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好,那我便跟你走一趟。”
  大概是为了管理查案事宜方便,二公子武平搬去了唐远书平日处理门派事务的院子,距离其他几个兄弟的住处都不太远。
  南宫星跟着武烈进去,一眼就看到四公子武瑾也在屋中,靠着软榻,脚边放着半圈暖炉,轻罗依旧如靠垫一样环抱他护在身后,明眸流转,暗含警告地瞥了南宫星一眼。
  武平看见南宫星,并未有多意外,淡淡道:“你也来了,正好,省了我的功夫。”
  南宫星环视一圈,除了三位公子,门主唐远书与夫人也在,唐行泽与另一个年轻人随侍在侧。
  那人南宫星此前并未见过,看上去相貌平平,和和气气,脸颊笑纹颇深,一望便心生亲切。
  玉若嫣站在武平身后,面无表情,身上依旧没有带着兵器,星眸暗淡,好似珍珠蒙尘,失却光华,令人心疼。
  他大致打量过屋内格局,拱手躬身,朗声道:“草民鲁莽,不请自来,多谢公子海涵。”
  武烈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靠,拍拍身边座位,眼睛一翻,道:“我带你来的,不必别人海涵。坐。”
  此前素有传言说镇南王五子性情顽劣,由此看来,倒也未必都是伪装。南宫星看一眼武平,见他并未发作,便顺势落座。
  厅堂内一时间无人说话,随着诡异的静谧,无形的压力如雾弥漫,笼罩在各人心头。
  南宫星仔细观察,深思熟虑,收起肚子里的话,也跟着一起当上了闷葫芦。
  等垂发遮面的丫鬟上来换了一轮热茶,武烈第一个按捺不住,大声道:“二哥,你瞧见了么,刚才给你端茶倒水的姑娘,好好的脸,就这么挨了一刀。”
  武平轻声道:“我自然也是心痛的。只不过此事,怪不到我,也怪不到罗傲头上。”
  “哈,”武烈一拍扶手,道,“那要怪谁?怪那把刀么?”
  武平长叹口气,道:“罪魁祸首,自然是借大家为掩护藏身的文曲。五弟,若是有祸害王府的极其危险之徒隐藏在一批下人中,一时间分辨不出,为了王府安危,你会如何做?”
  “都轰出去,卖往别家。”
  “可那恶徒一旦得到自由,便会酿成大祸。”
  “那就都关起来,扔进地牢养着。”
  “几百号人,养不起。”
  武烈面上一红,大声道:“那你就要都杀了么?父王治军令行禁止,治民宽厚仁和,镇南王府统领西南五、六十年,几时有过草菅人命的恶名!”
  武平淡淡道:“罗傲并未滥杀一人,如何能叫草菅人命?此事的确对无辜下民颇有损伤,我已发函请示父王,在原本一人十两的补偿上,另加明珠一颗,就从我今年诞辰父王的贺礼中取用。”
  “哼,”武烈不屑道,“财帛动人心,最后还是这套。”
  “你要的公道保障不了他们今后的生活。”武平耐心十足,缓缓道,“我已告知罗傲,余下弟子不必再用这种极端手段,玉若嫣说得对,文曲的范围,就在这些下人之中。”
  武烈一挑眉,道:“那你们岂不是应该找出来了?下人的脸都已经划过了,那两个易容的,哪个是文曲啊?”
  “都不是。”武平摇头道,“那两个易容被揭破的,趁人不备,吃了一口脸上的肉胶,服毒自尽了。”
  不等武烈瞪眼发作,他马上又道:“但南宫少侠既然带来了好帮手,就从嫌疑最大的人开始,一个个清查过去吧。此次收缴的乱心灯分量很足,我相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武烈就像存心抬杠一样,当即搬出了罗傲的观点,“可谁能保证那个帮手就不会出问题?”
  武平看向南宫星,微笑道:“南宫少侠,你愿为你的帮手担保么?”
  南宫星还未开口,武瑾却在旁道:“二哥,我相信小星不会看错人,不如,我来为他找的帮手担保吧。”
  武平眼中笑意更盛,柔声道:“没想到,四弟也和南宫少侠有几分交情。”
  “不过一面之缘。”武瑾靠在轻罗身上,浑不在意周遭目光一样用掌心轻轻摩挲着她的大腿,懒懒道,“但若没有他卖力洗脱玉若嫣的嫌疑,此案如今已经结办,玉若嫣也早就含冤而死。若说这诺大唐门的可用之人里,有谁绝对不可能跟文曲合作,那便只有他了。”
  武烈冷笑道:“四哥这意思,玉若嫣也不可信咯?”
  “三哥中毒中得蹊跷,显见此次的幕后黑手,仍在对玉若嫣有所图谋。既然如此,让她适当避嫌,也是为了她好。”武瑾半垂眼帘,道,“难道,五弟更愿意玉若嫣以身涉险么?”
  南宫星揉揉眉心,只觉这兄弟三个每一句都话里有话,可又完全摸不清其中头绪,心中烦躁无比。
  “南宫少侠,我们兄弟之间意见不一是常有的事。”武平看向他,柔声道,“你不必挂心这些,只要确认,你找的帮手可用,那么,我明日便让罗傲安排,事不宜迟,咱们还是应该趁早找出文曲才好。”
  南宫星原本并不想让霍瑶瑶承担这么大的压力。
  可事已至此,他骑虎难下,一旦后撤,罗傲必定不会再给他介入此案的机会。
  “好,我明日便带着帮手,全力清查疑犯。”
  “如此甚好。”武平微笑道,“那,南宫少侠,时候不早,你就先去和帮手准备,好好休息一晚吧。我们兄弟与门主,还有些话要说。玉若嫣,劳驾你送送南宫少侠。”
  “是。”玉若嫣略一颔首,快步走向门外。
  武烈还想抗议,但一眼看向武瑾,不知发现了什么,略一皱眉,没再作声。
  南宫星跟着玉若嫣离开,心里虽又不甘,可转念一想,王府兄弟之间暗流涌动,四公子有轻罗这样的怪物在旁都不敢轻举妄动,足见水深。他还是切忌贪心,专心将文曲这个关键找出为妙。
  路上他有意向玉若嫣攀谈几句,可她兴致缺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比起当初上山在地牢中见到的时候还要萎靡不振。
  南宫星心中好奇,忍不住问道:“玉捕头,我下山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会像是失了魂一样?难道……你又中了什么心劫?”
  玉若嫣摇了摇头,直到快将南宫星送回住处,才轻声道:“我不清楚。南宫,我与她擦肩而过后,心里就一直不舒服。我很累,你……容我歇歇吧。”
  南宫星一凛,扭身道:“你是说素锦么?”
  玉若嫣没有回答,她步履匆匆,转眼,修长的背影就消失在了唐门曲折崎岖的夜路尽头。
  南宫星长叹口气,回到客居厢房。理所当然,他推门进了唐昕特地没回家也要过来陪他的那间卧室。
  不料,霍瑶瑶也在里面。
  他正要以为唐昕今晚疲倦准备让霍瑶瑶出来递补协力,就听外面传来唐醉晚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
  “南宫公子,是你回来了么?”
  “是我,怎么了?”
  “你说要跟伯父喝酒,我特地将他请来了。”
  南宫星开门,缝隙间,露出了唐醉晚黑漆漆的双眸。
  她的眼睛,好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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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把酒
  “我与你伯父约酒,为何你会如此欣喜?”南宫星扭脸交代一声,迈出门槛,轻笑问道。
  唐醉晚并不回避他的目光,落落大方道:“因为伯父是我很尊敬的人,南宫公子也是我很尊敬的人,你们能谈得来,醉晚心中自然是高兴的。”
  “你我相逢不过寥寥数面,到得了尊敬的地步么?”看得出她并非奉承吹捧,南宫星不免有些好奇。
  “唐门百年世家,又出了惊天大案,南宫公子作为各大派防备的如意楼中人,唐门叛徒的儿子,却心甘情愿只身犯险,不论为何,这份胆色,总是值得敬佩的。”唐醉晚轻柔说道,明眸流转,宛如晨星光漾,“而且,你一个外人,肯为唐家受伤的下人丫鬟怒发冲冠,比伯父更令我心向往之。”
  “其实他就是色胆包天,”唐昕跟到南宫星身边,凤目斜瞥,盯着唐醉晚的神情,微笑道,“另外当真有几分奇奇怪怪的侠义心肠。”
  唐醉晚柔声道:“侠义便是侠义,为何要加个奇奇怪怪在前?”
  “因为他顶瞧不起咱们这些武林门派,打心底就没把自己当作江湖人。”
  南宫星笑了笑,朗声道:“我也没把自己当作官差,我便是我,我只把自己当作南宫星就好。走吧,莫让舅舅等候太久,否则实在失礼得很。”
  唐醉晚看向唐昕,微笑道:“昕姐姐也要去么?”
  唐昕微抬下巴,笑道:“那是自然。”
  唐醉晚眉目一转,轻声道:“那可正好,醉晚本还担心,只有我一个姑娘家作陪,显得突兀。请。”
  南宫星微微皱眉,低声在唐昕耳边道:“阿昕,你那三、五杯下去就唱小曲儿的酒量,成不成啊?”
  唐昕脸上一红,羞恼道:“你提这个,是不想让我去么?”
  “不是,是怕你隔天醒来躲在被窝里不见人。”
  她用手肘顶他一下,小声道:“你多帮我挡着点就是。”
  “好。”南宫星微笑答道,跟着唐醉晚走进相隔不远的堂屋。
  唐远秋换了身衣服,坐在八仙桌畔,脸上那道刀疤血痕犹新,也未涂药,就那么敞亮摆着。
  他面前桌上没见多少菜肴,只放了一碟点了醋的拌五豆,一个木饭篮中装着两条熏猪腿,摆了把薄而锋利的片肉刀。
  而桌边,整整齐齐摆了足足八坛酒。
  唐远秋分开双腿跨坐在凳子上,平伸右手,道:“请,几坛水酒,莫要觉得招待不周。”
  唐昕和唐醉晚顺次行礼入座,南宫星拱手道:“侄子这句久仰,可的确不是客套。自小,我就常听母亲提起您。”
  唐远秋微微一笑,道:“好,今日咱们只叙亲情,不谈杂务,免得坏了酒兴,如何?”
  南宫星本也没打算说那些千头万绪的烦心事,笑道:“就听舅舅的。只不过……外甥还是有句话想要问问。”
  唐远秋略带花白的眉毛一挑,沉声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不必问了。唐门的事情没有了结之前,你见不到她。因为此地,对她已太过危险。”
  “敢问家母是否安康?”南宫星略一沉吟,还是追问了一句。
  “暂时死不了。”唐远秋拎起一坛酒,五指虎爪般一握,撕掉泥封,“安心喝酒,不论什么杂事,过了今晚再谈吧。”
  南宫星微微皱眉,“只是喝酒?”
  “还有豆子,肉。”唐远秋伸指捏起几粒豆子,弹进口中,“谈事情的时候只谈事情,喝酒的时候,最好就只吃菜喝酒。南宫星,你找我,是为了喝酒还是谈事?”
  “该问的都已问完。”南宫星笑道,“现下便只是喝酒。”
  “好!”唐远秋哈哈一笑,将开封坛子放在桌上,道,“作陪的,倒酒!”
  唐醉晚含笑点头,挽起袖子露出一段润白皓腕,从桌边取出一个竹斗,便要伸进去打酒出来。
  唐昕跟着站起,笑道:“不必那么麻烦,我来。”
  说着,双手一合,运起几分真力,将那酒坛抱起,顺次给唐远秋、南宫星斟满。
  她内功不够精纯,一坛酒倒得颇为晃荡,南宫星的碗边还洒了几滴。但终究比唐醉晚拿不动这酒坛要好。
  唐远秋点头,抬碗道:“干。”
  南宫星只得跟上,道:“干。”
  两碗陈酿,即刻下肚。
  唐远秋抽出一条猪腿横在桌上,将小刀递给唐醉晚,一指酒坛,道:“四个碗,都满上。”
  唐昕的俏脸顿时有些发白,这里的酒碗个头颇大,寻常人一碗水下去都要漾个饱嗝上来,这样喝酒,她怕是要一碗唱曲儿两碗懵,三碗再不分西东。
  看她一边倒酒一边投来求助眼神,南宫星急忙道:“舅舅,阿昕酒量不行,不如,由我代她吧。”
  唐远秋一伸手,横在了唐昕的酒碗边,挡住了南宫星的胳膊,淡淡道:“我来,就是为了喝酒,不喝酒的人,何必在此坐着?”
  说话间,唐醉晚已手脚麻利切好一盘肉片,将竹筷摆下分好,双手端起沉甸甸的酒碗,道:“醉晚在此最小,先干为敬。”
  说着捧碗仰头,一口一口灌了下去,她每一口喝得虽小,但如饮水般连绵不绝,转眼就斯文秀气地将一碗喝干,倒亮碗底,微微一笑。
  “好。”唐昕无奈,只得推开南宫星的胳膊,单手端碗,闭眼灌下。
  “这才有个喝酒的样子。”唐远秋举碗,望向南宫星,“干。”
  “干。”
  此碗落肚,一人吃了片猪腿,几颗豆子,唐昕起身斟酒时,白皙面皮布满红晕,显然已经上头。
  “阿昕,你要醉了,就先回房跟瑶瑶一起休息吧。”南宫星担心她醉态毕露,过后酒醒心里难受,便柔声劝道。
  唐昕望了唐醉晚一眼,斟满酒,仍坐回凳子上,语调中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堂叔,侄女酒力不济,但甘愿奉陪到底,若是一会儿烂醉失礼,还请堂叔不要见怪。”
  “酒后见真心,你只要不吐到我脚上,怎样我也不见怪。”唐远秋唇角泛起一丝笑意,“干。”
  南宫星隐约意识到什么,就不再劝唐昕,跟着端起酒碗,仰头灌下。
  不多时,半条猪腿一坛酒,就已进了四人的肚。
  唐昕三碗下去,眼波早已迷蒙,倒酒的活再干不了,连站起都身子摇晃,嘴里那原本灵巧的舌头仿佛大了三圈,靠在南宫星身上含含糊糊撒娇道:“小星……人家……醉了。陪我……回房嘛……”
  “你醉了,你就休息。”唐远秋缓缓道,“我们还没醉,还可以喝。”
  话音未落,他提起又一坛酒,横掌切飞泥封,放在了唐醉晚面前。
  唐醉晚拿起酒斗,伸进坛里一碗碗舀满,轮到唐昕那碗,她略一犹豫,少倒了一些进去。
  没想到唐昕凤眼一翻,娇嗔道:“怎么,给我也满上,你能喝,我、我就也能。我……我才不会输给你,不会……不会输给你们……”
  “我们?昕姐姐看来是醉得厉害了啊。”唐醉晚轻声说道,落座切了几片猪肉,端起碗,道,“昕姐姐,别的我断断赢不过你,可喝酒,你也绝赢不过我。”
  “不……不就是醉一场么。”唐昕靠在南宫星身上,已彻底没了礼数端庄,端起碗晃晃悠悠凑到唇边,先哼了一句小调,跟着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是啊,不就是醉一场么。”唐醉晚柔声应了一句,也跟着开喝。
  她喝得并不少,但她的双手还是和第一碗的时候一样稳定,眸子也和第一碗的时候一样清醒,甚至,还更明亮了几分。
  而唐昕放下碗后,软软躺在南宫星的腿上,轻声唱起了蜀中的山歌。
  南宫星垂手抚摸着她发烫的脸颊,微笑道:“你还真唱起来了啊。”
  唐昕修长的手指在他大腿上爬来爬去,吃吃笑道:“因为我……高兴啊。”
  唐远秋轻叹口气,道:“她醉了。”
  “是。”南宫星伸手轻轻按住她左乳,将一股醇和真气从绵软乳肉中送入心脉,助她沉沉睡去,另一手端起酒碗,“但我还没醉。”
  “好。干。”
  “干。”
  唐远秋放下酒碗,道:“醉了的,就不必在此。你送她回房吧。”
  南宫星瞄了一眼唐醉晚,抱起唐昕道:“好,侄子去去就来。”
  将唐昕送回厢房时,霍瑶瑶还没睡,正对着桌上一堆东西,考虑给自己的脸变个什么样子,她这习惯了易容改扮的,整天以本来面目晃荡在公差眼前,总有种没穿衣服的不自在错觉。
  南宫星让她好好照料着烂醉如泥的唐昕,自己在木盆边用内功逼了些酒出来,这才返回唐远秋那边,入座再战。
  不多时,第一条猪腿吃完,豆子也被捏了个干净,第三坛酒下肚,唐醉晚终于也开始有了点醉意,那朦朦胧胧的眼波,仿佛大胆了许多。
  “你可知道,她为何叫唐醉晚么?”将另一条猪腿放在唐醉晚面前后,唐远秋看向南宫星,忽然问道。
  南宫星哪里答得出,只好道:“侄子不知。想来……是她父亲给起的吧。”
  “错,这是她母亲起的。”唐远秋哈哈一笑,眉宇间浮现出一股苦涩,“这是她母亲为了提醒我,我当年犯下的错。”
  唐醉晚微笑不语,白生生的小手紧握着那柄薄而锐利的小刀,灵巧地一片片切肉。
  听上去,接下来似乎要有什么家丑冒头,南宫星略一犹豫,道:“舅舅不是说,今日只喝酒,不谈杂事么?”
  “谈事情的时候,不喝便是。谈完再喝。”唐远秋将酒碗一扣,淡淡道,“再者说,这也不是杂事。”
  南宫星打量着桌边两人神情,暂且云山雾罩摸不清状况,只得道:“好,那就谈完再喝。”
  “实不相瞒,醉晚,其实是我女儿。”
  闻言,南宫星瞠目结舌,论惊讶程度,大概只有听人说唐昕是他亲姐姐才能比拟。
  倒不是说这两人的父女关系有多么惊世骇俗,豪门世家那些龌龊事情,他娘时常讲,讲唐门的,讲南宫世家的,偶尔还会讲讲从他师父那边听来的京城秘闻。他惊讶,主要还是不明白唐远秋突然自爆家丑,究竟意欲何为。
  他看向唐醉晚,用眼神询问,唐远秋是不是已经喝多了,只是外表看不出来。
  唐醉晚盈盈一笑,轻声道:“醉晚确是不伦之女,家母从未隐瞒,只不过此生此世,我都只会叫他伯父。”
  我看你们两个都醉了……南宫星摸摸下巴,不知道说什么好,心想不行还是把碗摆好接着喝酒吧。
  “你是否觉得我喝多了?”唐远秋嗤笑一声,二指在倒扣碗底上轻轻敲击,敲出颇为悠扬的旋律,口中道,“其实我肯来跟你喝酒,就是因为醉晚求我。她第一次求我,我自然要为她办到。她肯为你求我,那么,我为她多说几句,也未尝不可。我虽然厌恶她的母亲,但醉晚这个女儿,我还是很认同的。”
  “恕侄子愚钝,尚且不知此事与我有何关系。”南宫星苦笑道,隐约觉得,这顿酒似乎没想象中那么好喝。
  “她嫁过门那年,正是我最放浪形骸的时候。”唐远秋仿佛陷入到了什么回忆之中,双眼半眯,指尖围绕着那光滑碗底缓缓打转,“我只当她是个寻常富户的小家碧玉,却没想到,她从一开始,就不甘心在没用的偏房里庸庸碌碌。”
  “她说她根骨好,想要学武。我是长房大哥,就张罗几个女弟子为她验了验身,结果,平平无奇。”唐远秋的语速越发缓慢,“但没想到,她那时,就惦记上了我。”
  说到这里,唐醉晚忽然端起酒碗饮了几大口,唇上带着闪闪发亮的酒液,微笑道:“我性子随我娘,南宫公子,我也跟着伯父说句实话,我此刻,也已经惦记上了你。”
  “醉晚。”唐远秋颇为嗔怪道,“你娘当初还是十分矜持的。”
  唐醉晚笑吟吟道:“可我不是还有着伯父你的一半骨血么。你遇到喜欢的女子,不都是先示好追求再说么。”
  唐远秋怔了一下,跟着哈哈一笑,道:“不错,横竖是喜欢的,为何不先亲近一下。”
  旋即,他又叹了口气,轻声道:“但当初我并没看上你母亲,因为你父亲……我其实一直是觉得亏欠了的。我们这一代的争斗,本不该牵连到他一个未学武的庶子……”
  唐醉晚柔声道:“伯父,爹爹从未有过半点责怪之意,否则,也不会与我娘伉俪情深至今了。”
  南宫星忍不住又摸了摸下巴,心想,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还真是复杂得让人想要退避三舍。
  可显然,唐远秋要说的话和他有关,他想就此告辞都没有机会。
  唐远秋望着倒扣酒碗木然片刻,缓缓道:“罢了,那两人的事,我也不想知道那许多。他们是好是坏,都与我无关。醉晚,今日你要我说的话,你当真已经想好?”
  唐醉晚微微颔首,星眸更亮,“是,醉晚已经决定。伯父想必也知道,我们山腰庄子里的姑娘,并没什么机会挑三拣四。伯父,你忍心看醉晚与她们一般下场么?”
  唐远秋沉吟片刻,微微一笑,抬头道:“南宫星,你大概已经猜出我要说什么了吧?”
  南宫星点点头,“是,只不过……事出突然,我先前的确没有想到。”
  “不妨,论性情,醉晚知书达理,温婉乖顺,论模样,比唐青逊色几分,和唐昕起码是不相上下,论出身差些,可你从唐门弄走的两个姑娘,也都是庶出,加上我这个亲爹,总不输给她俩。”
  南宫星苦笑道:“可……这事情又不是如此比法。总要两情相悦才好。”
  “你是南宫熙的儿子,我不信你会嫌弃醉晚。你大可放心,我知道你已经娶妻,是暮剑阁白家的女婿,醉晚要的只是个能让她满意的归宿,做大还是做小,与多少人分享,她既然开了口,肯定是仔细斟酌过。”唐远秋双眼一瞪,盯着南宫星道,“我已帮了你一个大忙,作为报答,要你带走我女儿,不过分吧?”
  南宫星趁机问道:“不知那个‘大忙’,对此有何话说?”
  唐远秋投来赞许一瞥,道:“这就只能过后再问了。不过既然你往家里领人并不看重武学修为,想来她应该也不在乎醉晚并未习武才对。”
  这话等于委婉承认,唐月依的下落,他一清二楚。想必,那些治内伤的药,就是为了给她用的。南宫星心中一宽,柔声道:“那,敢问舅舅所说的‘带走’,可有什么明确要求?”
  本以为对方会趁机提出纳妾之类的说法,不料唐远秋侧眼望向窗外,只是颇为惆怅道:“带走便是带走,只要你能带她离开唐门,离开这是非之地,将她收在身边也好,安顿往他处也罢,就都看醉晚自己的造化了。我岂能再要求那么多……”
  唐醉晚莞尔一笑,将酒坛双手捧住,抱开几寸,柔声道:“伯父,你醉了。”
  “是啊,我那一晚……的确醉得厉害,可偏偏又没有醉到不能动女人。看来……我今晚也该醉了。”唐远秋自嘲一笑,缓缓起身,“南宫星,我已醉了,但醉晚还没有,你们继续喝吧,若喝得太多,里屋可以休息,我走了。后山的花,我不去看一眼,睡不着的。告辞。”
  南宫星起身道:“舅舅,你……这便要走了?”
  唐远秋一笑,背对他道:“我醉了,不走,留着出丑么?”他迈出门槛,脚下略略一顿,沉声道,“唐家的事情,唐昕和唐青知道的不过是近些年的,想知道往事,你不必陪我喝酒,陪醉晚喝就是。这些年她时常来陪我,你可能想问我的,她都知道。”
  唐醉晚微一躬身,柔声道:“伯父路上小心,醉晚陪南宫公子再对酌片刻,就不远送了。”
  “不必了,我还没有醉到回不去的地步。”
  不知为何,南宫星跟到门口,看着远远消失在小路尽头的唐远秋背影,总觉得比起对上罗傲的时候,此刻的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唐门武功重视暗器、擒拿、身法,并不注重内功,年纪一大,目力、体力、精力皆会衰退的情况下,武学水准就会跟着大打折扣。因此,整个唐家堡各处要紧之地,几乎都是以青壮年为骨干运转。
  唐远秋这样的高手,难道也避不过岁月的飞刀么?
  “星哥哥,”唐醉晚垂手一拂,轻轻关上房门,口中换了个颇为亲昵的称呼,“酒还有很多呢。”
  这称呼唐青也惯常使用,但唐青如此唤他的时候,往往嗓音软细尾调上扬,听进耳里娇甜酥软,恍若舌舔。而唐醉晚喊出来,则柔顺自然,就像是真跟在他身后一路长大的小表妹,亲密无间。
  “醉晚,”他也顺水推舟,换了更亲昵些的语调,入座道,“你父……伯父希望我带走你,你当真也如此希望么?”
  唐醉晚略一颔首,轻声道:“醉晚若是不愿,伯父自然不会特地来提。”
  南宫星缓缓道:“你是为了离开唐门,避开蛊斗么?”
  “蛊斗……这像是炫哥哥的话。其实都是自家人,怎会那般惨烈。可比不上王孙公子,亲兄弟也要搏命厮杀。”唐醉晚用竹斗将酒盛满两碗,柔声道,“你恰恰弄颠倒了,醉晚可不是为了离开唐门才请伯父来当说客,而是为了跟你走,才对伯父提起想要离开唐门的心思。”
  南宫星略一踌躇,道:“不知醉晚姑娘,看中了在下何处?”
  “这可多了。”唐醉晚微微一笑,坦然道,“你样貌不差,功夫也好,唐昕、唐青两个在家里斗得天翻地覆,这样的堂姐妹都能齐齐跟了你,足见你有过人之处。你风流好色,我恰好又有几分蒲柳之姿,当真要到了需要自荐枕席的地步,总不至于自取其辱,看你对唐昕、唐青的牵念,若真到了那个地步,你总不会甩手就走,放我在唐门不管不顾。”
  “倒是条理分明。”南宫星端起酒碗,掩饰一样喝了两口。
  “好歹也是终身大事,不梳理清楚,岂不是要走上我娘的老路。”唐醉晚微笑不改,仿佛听不出那句中的隐隐讥诮,自顾自道,“星哥哥,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男人行当尚可选,女子婚配却要家中说了算,若是没个可靠的当家人,不就只能自己多劳劳神了么。”
  她抬碗陪饮一口,眸光流转,轻声道:“更何况,像你这样武林世家的子弟,没瞧不起我们这种不学武姑娘的,可当真不多。”
  南宫星思忖道:“如意楼的事……你知道多少?”
  “星哥哥,你不是女人,你不懂。”唐醉晚柔声道,“你就算是个山大王,只要我相中了,你肯待我好,那我也愿意跟着,跟去占山为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本也有这层意思。如意楼怎样做事,会招来多少门派不满,与我何干?醉晚只要安分守己在家中做些针线女红,相夫教子,即便有飞来横祸,总有夫君挡着不是。”
  “可若是挡不住,横祸便要落在头上。”
  “夫君挡不住,说明我没眼光。”唐醉晚盈盈一笑,道,“事情是我死乞白赖求来的,总怨不得别人。”
  南宫星和不少姑娘有过亲密关系,师父安排的有,自己勾搭的有,眉来眼去干柴烈火的有,心怀鬼胎大送秋波的有,唯独这样好似和掌柜谈买卖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他忍不住笑道:“那,我该图你个什么呢?”
  唐醉晚略一低头,颈窝覆上一层嫣红,垂眸看着酒碗,轻声道:“这就要看,星哥哥你有没有相中醉晚了。”
  “我若说没有呢。”南宫星很想看看她着慌的模样,总这么老神在在,都不似个年轻姑娘。
  但唐醉晚的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只微笑道:“醉晚若入不了星哥哥法眼,那也请看在我伯父的嘱托份上,带醉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也许等醉晚见过了江湖广阔,认识更多英雄豪杰,就能退而求其次,从心里放下星哥哥了。”
  她说到最后,眉眼间淌过一丝恰到好处的黯然,既显出几分失望落寞,又不至于过分急切。
  南宫星已有了七分酒意。
  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此话自古不假,唐昕被灌醉离席,唐远秋明显借故离开,孤男寡女对坐豪酌,南宫星这样的男人,对着唐醉晚这样眉眼柔顺低吟浅笑的小佳人,岂能全不动心。
  更要命的是,他还想起了背负唐醉晚时,后脊曾明显感受过的,那两团仿佛能挣破肚兜的绵软,此刻浮现在心头,令他脑海中都是一阵酥痒。
  唐醉晚见他不语,柔声道:“星哥哥,你为何不说话?姑娘入不入你的眼,还需要考量这般久么?”
  南宫星也不隐瞒,坦然道:“若只是一晌贪欢的露水姻缘,求个男欢女爱,过后不再思量,那自然不需要考量,此刻酒酣耳热,卧房就在五步之外,我劝你再饮两碗,将你搀进屋里就是。”
  唐醉晚微笑道:“星哥哥若是这样的人,伯父就不会离开留下我独个在这儿了。”
  “所以我才需要考量。”南宫星缓缓道,“我对你的事情,还知道的不多。”
  “其实你知道的已经不少。”唐醉晚微微低头,道,“你知道我有个不中用的爹爹,有个算计了伯父的娘亲,有个实际上是我亲生父亲的伯父,资质不好不能学武,除了在后山跟伯父养花种菜,便只能学些三从四德,琴棋书画,针线女红,长这么大,唐门三山之外的地方,我都还没有去过。”
  她抬起头,目光如水,轻澜微波,“星哥哥,我不过是只笼中的小雀儿,你一眼望见的,就是全部了。”
  说着,她缓缓端起酒碗,高举过眉,“醉晚敬你,愿你能将我带出这个大笼子。”
  南宫星抬掌压下她的酒碗,肃容道:“你又怎么知道,跟着我走,去的不是个更难熬的笼子?江湖险恶,你不懂武功,我不可能将你一直带在身边。”
  唐醉晚的眼底,浮现出一抹痛楚,“星哥哥,再怎么,也不会比此地更难熬了。你若总是出门在外,之前听你提起家中妻子温柔善良,待我……总不会比我双亲还差。”
  南宫星心中一阵难过,也不知到底她在家中是何等境遇,才会觉得去当旁人家中的小妾,受正妻督管,都好过常伴父母膝下。
  唐醉晚察言观色,柔声道:“星哥哥,你也不必将我想得太惨,我终归是世家之后,衣食无忧,比起年纪轻轻就过着完全不由自主生活的劳苦之人,还是要好上太多。醉晚虽然很期望与你能有一段良缘,但若此中掺杂太多同情,便非我本意了。另外……醉晚如此急迫,也是因为到了出嫁的年纪,我能静心挑选的机会,实在已经不多。唐蕊与我年纪相仿,她怎生着急,你不也是瞧见了的。”
  南宫星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他爹当年悄悄进来,只带走了他娘一个,他这次正大光明走一遭,最后却要带走三个。如此发展,等他下一代若再有姓南宫的男人拜访,怕是只能从山脚一路打上来了。
  “好吧,既然你如此迫切离开唐门,那么,先不管你所求为何,我保证离开时将你带走,至于其他……”他饮下一碗,朗声道,“今日你我都已喝了不少,就留待将来再细细商议吧。”
  她眼波流转,翘睫半垂,低语道,“星哥哥,你我虽然喝了不少,可并未醉,不是么?”
  “只是喝酒,我并未醉。”南宫星轻笑一声,“可若望着你久了,便要醉了。”
  “醉晚的名字,本就是醉于晚上。”她细细缓缓道,“你为何不愿醉呢?”
  “因为我还没有十足把握能将你带走。”南宫星苦笑道,“唐门此次的事端,着实已经凶险到出乎我的意料,也超出于我的能力之外,我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还不知道,拿什么做到十拿九稳将你带走?唐昕、唐青本就都已是我的人,横竖我不能放下不管,可你……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你是个聪明人,该懂我的意思。”
  唐醉晚将碗中酒喝光,垂目沉吟片刻,缓缓道:“可我不管选什么男人,人生在世,最后总归难免一死。”
  “三、五十年后死,和三、五天后就死,差别还是很大的。”南宫星摇了摇头,也将酒喝光,准备起身告辞。
  唐醉晚这样在世上任何地方都不会愁嫁的姑娘,他此刻并不愿沾染。
  连霍瑶瑶他都忍住了不曾起什么邪念,正是因为他对此次唐门之行的结果,已经极不乐观。
  他武功在年轻一辈中已可算是一流,若真刀真枪拼个胜负,与唐月依一战都能有六分胜算。
  可他娘在自家地头上,竟然失手到身负内伤还不敢露面。
  几位公子身边暗流汹涌,唐门阴云密布,即使他身边现在有四大剑奴和崔碧春、雍素锦几位强手可供调遣,他依然信心不足。
  尤其是玉若嫣态度的突然变化,让他后背不住冒出彻骨寒意。
  因为玉若嫣的直觉相当准。
  她没来由地转为颓丧,很可能是出现了什么让她无可奈何还不能开口讲明的压力。
  否则,冯破因此而死的当下,她不该不拼尽全力将此案彻查。
  “星哥哥,”唐醉晚开口叫住他,轻声道,“我可以让伯父帮你。”
  南宫星双眼一亮,“当真?”
  “这本就是唐家惹上的祸事,下人们挨了这一刀,他应该也有心要管,只是……”唐醉晚略一踌躇,微笑道,“他与门主和几位掌事此前有过约定,所以,还需要谁来推一把。星哥哥,要唐门如今真的如此危险,那我也该设法出一分力才对。”
  但南宫星并不急着要那个结果,唐门的局势,几位掌事都难以堪破,唐远秋常年远离前山,能帮上的忙,极其有限。
  他想要唐醉晚助一臂之力的,还是另一件事。
  “醉晚,”他柔声唤道,身子一挪,坐到了她身边唐远秋原本的位子上,“你若真想为我出一分力,请你伯父出山亲自动手并不是明智之举,甚至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
  唐醉晚心思剔透,当即柔声道:“那星哥哥可是还有别的忙,需要醉晚效劳的?”
  “对,”南宫星一向因材施术,既然唐醉晚喜欢将一切摆到台面上称量,那他也不介意开口索要,“我想和我母亲见一面。方才我和你伯父对谈的内容,你都听在耳中,看在眼里,想必你应该也猜出来了,我母亲不知为何受了伤,目前在你伯父手上。可他不知为何,不肯对我透露更多消息,这种云山雾罩的感觉很不好,醉晚,你能帮上我这个忙么?”
  唐醉晚踌躇片刻,斟满两碗酒,才道:“好,我也很想见那位姑姑一面,毕竟,她可是离开这里的先辈。”
  “但她不是自愿的。”南宫星端起酒碗,昂首一饮而尽,“她最想要的,因为我而永远失去了。”
  唐醉晚小口抿着酒浆,轻声道:“星哥哥,以前后山有种果子,长在树上红中透紫,团簇成球,看上去美味的很,我想吃,但是够不到。我不愿意让伯父帮忙,就自己努力去爬。头一年我没够到,果子便都熟透烂了。第二年,我力气还是不够,身量也尚短,仍没赶上。待到第三年,我想了个办法,铺开一片布,用长竿挑下来许多,才算是吃到嘴里,你猜如何?”
  “如何?”
  “我中了毒,让伯父配了几种药交替吃了三天才好。”她将碗放到桌上,莞尔一笑,“可若那些果子我永远也没能吃到,那在我心里,它们就始终会像我想像的那样香甜可口,我也永远不会知道,它们其实有毒,能教我痛不欲生。”
  “唐门门主之位,岂会是个毒果子。”
  唐醉晚淡淡道:“那果子吃下去之前,我也坚信没有毒的。”
  “唐远书中毒了么?”
  她沉默片刻,轻声道:“门主比远明掌事还要年长几岁,可多年下来,仍仅有一个未学武的小女儿平安无事,你当他吃下的这个果子,当真就没有毒么?唐星雅五岁家中便为她测过根骨,说是天资不下其父,可门主至今未让她背过一句心法,只对她宠爱无比,放任自由。星哥哥,这果子有没有毒,我不知道,但肯定不会和你娘想的一样好吃。”
  她扭头望着他,又接了一句:“再说这也不算你的错吧。假使今夜你我酒醉,来日……”她脸上一红,跳过中间一段,直接道,“我难道还能责怪孩儿不成,怪也只能怪你,或是怪我自己。”
  话已至此,酒已至此,人已至此,南宫星若仍想走,就还不如一段木头。
  他叹了口气,笑道:“醉晚,如今你不想陪我喝下去,怕是也晚了。”
  “时候本就已经晚了。”她将酒斗一横,架在坛口,柔声道,“星哥哥,酒还多得很,你要喝几碗?”
  “我若说,我现下想喝你这个醉晚了呢?”他将碗一扣,不再强装君子。
  “那醉晚就陪你进屋去喝。”她将酒碗缓缓扣下,脖颈侧面,终于还是泛起了羞涩的红晕,“只是……我酒量虽好,却不通被喝之道,还请星哥哥……多加怜惜才好。”
  “那是自然,”他挺身站起,挥手一拂落下门闩,弯腰将唐醉晚抄腿一抱,大步走向内室,“你既然决定交给我,我便一定会对得起你的心意。”
  “那……我便到了该醉的时候。”她浅浅一笑,闭上了那双明亮妙目。
  他低头一嗅,满鼻酒香。
  “咱们,便一起醉吧。”



第三十一章 晚醉
  刚一迈进卧房,南宫星就察觉到怀中的姑娘变得紧张,连小巧绣鞋包裹的脚掌都不自觉交勾起来。
  “心慌了么?”他低头望着唐醉晚,灯火昏黄,月光清朗,此时此刻的少女,总会平添几分娇羞。
  她却不仅娇羞,看神情,竟还有几分窘迫。
  “星哥哥,嗯……可以,再稍等等么?”看床榻近在咫尺,她突然抬脸,软语央求。
  只要不是运功过度阳欲淤积急于宣泄的场合,南宫星寻欢从不急色,自然柔声道:“醉晚,你要还没准备好,来日方长,不必急在这一时半晌,那,我这就送你回去吧?”
  唐醉晚急忙摇头,把脸一扭埋进他胸膛,细若蚊鸣道:“不是……我、我是酒喝太多,想……想先去……去……如厕。”
  南宫星这才醒觉,唐醉晚不懂武功,好酒量都装在肚子里,那么些碗下去,即便此刻还没有感觉,等到情酣耳热之际,也免不了涨鼓鼓呼之欲出,的确是该提前解决的问题。
  “我去找个灯笼,”今夜丫鬟大都有伤在脸被准歇息,南宫星这客人只好亲自出马,轻声道,“这就陪你去吧。”
  “不必了。”唐醉晚满面通红,看来百密一疏,此前把这状况忘到了脑后。
  不过她一个黄花闺女,男女之事上即便到了婆子会教的年纪,也不可能事事周全。
  她略一犹豫,轻轻推了推他,“星哥哥,你先去外屋等等,醉晚……好了再叫你进来。”
  唐门大户,待客厢房自然是夜壶恭桶齐备。
  如果去外面旱厕,腥臭冲天蚊蝇群起不说,这个时辰黑漆漆的,要是失足一下,唐醉晚这辈子怕是再也不好意思上他南宫星的床了。
  南宫星微微一笑,在她颊上一吻,“好,那我便再去喝上一碗,多醉几分。”
  似乎唯恐他真醉倒,她急忙轻声道:“只一下就好。”
  南宫星点点头,将她缓缓放下,转身出去。
  但他并没真的回到桌边坐下喝酒。
  他甚至没有离开那扇并不太厚的门。
  门板刚一合上,他就凝神运功,闭目倾听,将屋内一丝一毫动静也不放过,尽收耳底。
  他并不完全相信唐醉晚,或者说,除了他认定的寥寥几人外,他谁也不敢尽信。
  而且,此事略显突兀,即便合情合理,唐醉晚的解释也算是丝丝入扣,他依旧不敢怠慢。善泳水底溺,贪花马上风,他好色这弱点就快人尽皆知,自己岂能不多加留意。
  以他运功时的耳力,唐醉晚这样没有半点修为的年轻女子,一举一动几乎等于呈现在他脑海之中,再没有半点隐秘可言。
  她将房门落闩,便急匆匆碎步走到屋角短屏风后,大抵是觉得这一泡量大,没取夜壶,直接掀开盖子坐在恭桶上,放松下来,长长吁了口气。
  不一会儿,淅沥沥的声音渐渐转大,转眼变成哗啦啦,那解放的舒畅还让她轻轻呻吟了一声,惹得凝神细听的南宫星胯下不自觉便是一翘。
  水声响了好一阵子,才哩哩啦啦停下,草纸一折,轻轻揩抹干净。
  但之后,却不是衬裤提起系带的声音,而是双脚逐次抬了一抬,接着,步点走到另一角,斜穿了整间屋子。
  南宫星正感疑惑,就听到轻轻一声邦,好像是把铜盆端下,放在了地上。
  然后,哗啦呼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他略一思忖,顿时下腹一紧,唇角泛起了一丝微笑。
  稍待片刻,水声停了,擦拭之后,盆子又放回原处,悉悉簌簌应是穿回衬裤后,唐醉晚过来拿起门闩,高声唤他:“星哥哥,呃……我已好了。”
  南宫星稍微等了一下,开门入内。
  如他所料,铜盆的确动过,旁边搭的两条布巾一条已经湿了。
  他望了一眼已经绕过屏风坐到床边的唐醉晚,笑着走到架边,故意道:“咦,这布巾怎么湿了?是知道我刚好要擦擦脸么?”
  说着他把湿巾拿起,抻掌展开就往面上凑去。
  唐醉晚果然惊叫一声冲了出来,都顾不得再维持名门闺秀的矜持,飞奔来就抢,嘴里喊:“别!不行!你、你用另一块!”
  南宫星故意将布巾一抬,敞开胸膛把她抱了个满怀,“为何,现成的湿巾,我擦擦怎么了?”
  说着,那布巾上潮湿的地方就已经到了他鼻端,他深深一嗅,笑道:“咦,好香。”
  唐醉晚脸颊红得像要渗出血来,仰头盯着他羞耻道:“你……你……不要闻啊……”
  “为何?明明有股熏人欲醉的香气。”南宫星凑到她颈间,故意道:“我先前还当是你的体香,可嗅嗅这里,似乎又不像,醉晚,为何会如此呢?”
  唐醉晚咬唇低头,一双白嫩小手紧攥着裙布,嗓音又轻又颤,宛如羽毛拨弦,“我……我洗……洗了……别处……”
  这羞耻至极的模样分外刺激男子情欲,南宫星鼻息都禁不住粗浊几分,回手一挥,将房门关上,把她抱紧微微搂起,一边往床边慢慢挪去,一边沉声道:“那,是洗了哪里,才会这么香呢?”
  “我……不说。”她羞得紧闭上眼,双肘一夹挡在胸前,腿儿蜷起,两只小脚悬在半空微微晃动,眉目之间,耻意流转。
  他低头用鼻尖轻轻蹭了一下她的耳朵,转身在床边坐下,将她放在腿上,亲一下她满是红晕的下巴尖,轻声道:“如此香的地方,你不说,我可要自己找了。”
  “怎……怎可能香啊。”唐醉晚羞得都有点乱了方寸,早没了刚才酒桌上镇定自若的模样,下意识就用双手压住了裙腰下紧夹的双腿之间,“不……不能找。”
  “那你倒是告诉我,你洗了哪儿啊?”南宫星笑吟吟凑在她耳边,将一道道热气随着话音轻喷在她耳根,那坠了颗小小珍珠耳环的耳垂,禁不住一抖,让那小珍珠都跟着晃了几下。
  “我……我……”唐醉晚犹豫几下,怎么也不好意思说出口来。
  南宫星含住她耳垂,抱住她因此而突然一僵的身子,轻柔吻了片刻,呢喃道:“醉晚,你都有决心与我赤裸相对,共赴巫山,那还有什么是羞于启齿的呢?”
  “这岂能一概而论,”她的伶牙俐齿果然又冒出了头,“有些事即便是成了夫妻,也该有所矜持。否则自曝其丑,反不讨人喜爱。”
  “可我偏偏喜欢坦白直率些的。”南宫星轻笑一声,“你我不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要破男女大防,礼数之类,难道还需要在意么?”
  “这不单单是礼数的问题,而……而是也太露丑了……”唐醉晚痒得扭开头,稍稍躲了一下耳朵,“我可不说,也不准你找。”
  “男欢女爱,没有什么丑不丑的。”他单掌轻捧住她发烫的面颊,柔声道,“你若成了我的女人,自然每一处在我心里都是美的。”
  “那……也不会香。”唐醉晚果然有几分固执,偏着头仍不松口。
  “好闻便是香,”南宫星大掌一抄,从后方握住她半边臀尖,“颠鸾倒凤的时候,纵然这边,闻起来也香得很呢。”
  “这我可从没听过。”唐醉晚更加紧张,娇怯怯的身子快要绷成拉满的弓。
  看来她此前侃侃而谈条理分明,终究不过是纸上谈兵,躬行则乱。
  但她决心之强,南宫星轻易便能感觉得到。
  已经紧张到如此程度,她依然没有躲,没有抗拒,只是娇喘着,面红耳赤着,满脸羞极地等待着。
  此前背负她的时候,南宫星就猜到,她身子骨虽然娇滴滴的颇为羸弱,衣裙飘飘似是弱不禁风,可那些布料之下,其实很有丰腴之处。背起来最直观感觉到的便是那片丰绵软嫩的酥胸,和抄起后柔若无骨的大腿。
  此刻握着的臀尖,也将此验证,藏在裙下的屁股,盈满掌心腴弹幼滑,与肌理紧凑的姑娘大不相同。
  到了这时,他更清晰地意识到,怀中抱着的,是个柔弱娇软的深闺小姐。
  南宫星并非没有与不懂武功的女子欢好过,但不论是楼里的丫头也好,露水之欢的妇人也罢,都与唐醉晚大大不同——前者身体壮实,后者经验丰富。
  这还是第一个身娇体柔,初尝滋味就遇上他的纯正大家闺秀。
  幸好他此刻功力稳定不至于欲火过盛,否则,以他的本钱,她明早怕是要下不来床。
  “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往后山走走的姑娘,没听过才是正常的。”南宫星继续跟她软语聊着,手掌隔着衣料在腰肢侧面上下抚弄,一点点助她放松。
  “我……我早到了年纪,院子里常有婆子过来,讲些我这个年纪姑娘该知道的事,我可没听过……那事儿能叫人鼻子也不管用。”唐醉晚挥手捂住自己臀上热乎乎的大掌,轻声道,“你定是哄我。”
  “那你叫我闻闻看。”他笑着将她抱起,一个翻身,就一同滚到床上,往她后颈轻轻一吻,便缩向下面。
  “呀!”唐醉晚惊叫一声,急忙翻转,换成正面对他,急匆匆护住裙心,两腿一夹,小声央求,“别……别,我承认,我……我是怕……怕不干净,用巾子……稍稍洗了洗……下头。我跑了一天,汗津津的,肯定有味道,你莫再逗我了,真要羞死我么……”
  “男女情投意合,气息怎会互相嫌弃。”南宫星黑眸一抬,凝望着她缓缓凑近,“你我方才都喝了不少,如今口中尽是酒臭,那我要亲亲你的嘴儿,你会觉得难闻么?”
  唐醉晚望着他渐渐逼近的唇线,紧张得浑身僵直,轻声道:“醉晚……闻不出……”
  “那便尝尝。”他微微一笑,脖颈一倾,便将她朱红嫩唇吮在口中,轻柔磨蹭。
  “唔嘤……”她登时又闭紧了眼,双拳紧握搁在自己腹前,两只还穿着绣鞋的脚像是怕踩脏了床,足尖勾在一起微微抬高了几寸,嗓子眼里溢出一丝柔婉低吟,妩媚动人。
  不论是少女还是妇人,南宫星都相信,温柔缱绻的吻,是最能让对方放松下来的方式。
  如他所料,唐醉晚僵硬的娇躯,就这样在他耐心的亲吻中逐寸软化,变成了丝绵无骨酥软如泥的一汪春水。
  于是,他试探着将舌尖探出,在她软滑的唇缝中轻轻撬了一下。
  她又有点紧张,小嘴儿本来开的那条缝反而闭上,鼻后细细唔了一声。
  没撬开,他自然不能硬闯,便微微竖首,舌尖顺着那条唇缝的走向来回滑弄,齿关轻轻一合,把她唇瓣微微扯开,细细舔吻吸吮其中略带酒味的津唾。
  在她悦耳的婉转娇哼中不紧不慢下足水磨功夫,那青涩懵懂的小小唇瓣,终于微微发颤地对他张开。
  南宫星嗅了口气,将她脑后轻轻一扣,挺身翻到上方,深深吻了下来。
  唐醉晚大概是过了最羞涩难当的关口,睫毛轻缠着微抬一线,水光盈盈望着他近到看不真切的面孔,喉中溢出一丝曼妙呻吟,将柔滑的丁香小舌主动凑到了他侵入的舌尖上。
  他心中大喜,顺势一吸,便将她嫩舌吮到了自己唇间,微微用力嘬住,轻柔吞吐。
  这已不再是寻常的亲密浅吻,这已是唇舌交欢,恍如阳物于牝户中出入的临摹,香津潺潺,湿滑泥泞。
  南宫星已不必再等。
  他继续吻着她,灵活的手指,像一阵春风,轻易拂化了衣衫襟扣的冰层,亮出藏在下面的,那柔白细腻的凝脂春水。
  唐醉晚的呻吟越发绵长,在那娇软莺啼之中,她抬起手,一根根拔掉头上的钗簪,甩手丢到床下。
  乌黑的长发从纠缠的桎梏中解脱,南宫星将她抱起,激吻着脱去上衫时,玄色的瀑布从她身后洒下,映得肩颈间柔润的曲线分外清晰,分界出夜一般的黑与奶一样的白。
  南宫星放开她的唇,缓缓拉开半尺,凝望着已经半裸的上身,探手一勾,扯开了肚兜的系带。
  颇紧的细绳像突然割断的弓弦,向两旁劳燕分飞。
  那桃红绸布仿佛早已不堪重负,先是向前一飘,跟着才缓缓落在唐醉晚的腿上。
  火烧云降,两轮月升。
  她的腰肢比起久经锻炼的唐昕其实要丰腴一些,可若仅仅看着,只会觉得那里盈盈一握,纤弱欲折。
  因为那双雪圆柔挺的乳峰,竟比唐青胸前的还要饱满几分。
  寻常女子穿的肚兜,在她身上原来一直有着束缚的味道。
  唐醉晚发出一声短促惊叫,双臂本能抱在胸前,欲图挡住这长成后就未再被男子看过的玉瓜。
  可那两团白馥馥的肉,即便是南宫星的粗壮双臂横拦过去,也不可能严严实实挡住。
  “醉晚,把手放下。”他展臂挪开屏风,让原本被数层轻纱筛着的光全部透了进来,“让我看看。”
  唐醉晚面红耳赤摇了摇头,蚊子哼哼般道:“不好看。”
  “瞎说。”他柔声道,“这怎么会不好看,明明美得很。”
  “我……总被堂姐妹笑,说……这种胸脯,必定不能练武,单是轻功,便学不成。”
  南宫星略一思忖,他见过的女子一流高手之中,还真没一个生着如此丰硕乳房的。
  不过细细想想也对,习武之道若想有所成就,自幼年便要辛苦锻炼修行,女孩长身子那几年,也正是武功进展最关键的几年,多半都是夙兴昧旦,夜不能寐,不伦内家外家,婚前连丰腴些的都少有,哪里还有肉撑起这么一双硕乳。
  “练武不合,岂能叫做不美。”南宫星反手轻轻一握,捏住她绣鞋中小巧软嫩的脚掌,微笑道,“你这脚骨骼偏小,一摸就知道必定好看得很,练轻功差上几分,还能影响到美不成。”
  唐醉晚轻咬唇瓣,犹豫再三,大概是想着早晚也要被看,都到了这个地步,羞涩矜持还有何意义,终究还是藕臂一沉,搁在了双乳之下,成了一个托抱般的姿势。
  难怪她从小在唐门长大,山间登攀依旧很快便会累得气喘吁吁,肩背腰肢要撑起这么一对肉球,岂能不耗掉许多额外体力。
  那双臂托在下面,上头延伸至外的乳尖,就已经抵得上天生小巧的姑娘整个奶儿的个头,即便唐醉晚肌肤紧凑,一身青春弹力过人,那酥乳还是沉甸甸几欲坠落,方才喝酒的大碗接在下面,怕是都承托不住。
  饱胀隆起的嫩白根部,淡青血络清晰可见,仿佛过量的丰腴将皮肤拉扯得透明,而到了丘顶,色泽随着聚拢而由浅至深转为艳红,比铜钱略大一圈的红晕到最深色处,本该是蓓蕾俏立待君采撷的地方,却只有两道短短凹缝。就像奶头羞于见人,缩回去闭门谢客似的。
  唐醉晚低头望着自己乳首,羞惭道:“我……和一般姑娘生得不同,星哥哥,还求你……莫要嫌弃。”
  原来她说的不好看,指的其实是这边。
  南宫星心知空口无凭,单靠嘴上说说,无法缓解她此刻心底的不安。
  于是他略一挺身,飞快脱掉了身上的衣物,脱得精赤条条,一丝不挂。
  唐醉晚知道男女之事的大概流程,还以为他见到乳头不美,没了耐心,决定扑过来直捣黄龙,心下一酸,垂目偏开了头。
  “别扭开,看我。”南宫星站在床上,柔声道,“你看看,就知道我到底嫌不嫌弃了。”
  唐醉晚犹犹豫豫抬起头,旋即,一眼望见了他微微弯曲,昂扬上翘的硕大阳物。
  若说他面孔还有几分可爱少年的模样,胯下这根宝贝,却已经是个透出几分狰狞凶猛的大丈夫。
  她骇得微张小口,不自觉漏出一句,“原来……会有这般大么?”
  “我如果嫌弃,小兄弟可不会这么精神。”南宫星一声轻笑,担心真把她吓到,侧身坐到她旁边,抽开她裙带,柔声道,“实际上,你这胸脯太过诱人,我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察觉他在向下扯自己的裙子,唐醉晚轻轻嗯了一声,双手按床撑起腰臀,好让他将下裳剥去。
  南宫星一路脱掉,双目也跟着赏玩过去。
  如他所料,唐醉晚通体腴嫩,那双雪股也分外浑圆饱满,臀肉丰隆内收,看着便格外销魂。只是她并膝紧紧一夹,将私处牢牢掩住,他垂目看去,只能看到“丫”字形的肉沟,将处子牝户藏在底下。
  一兜鞋袜,连着下裳脱掉,他随手放在床边,眼前白里透红熟蜜桃儿似的小美人,便已一丝不挂。
  裸裎相对,唐醉晚又显得紧张不少,坐在床上看着身子就僵硬了几分。相必,是觉得自己要被刺破,失身在即了吧。
  南宫星定了定神,双掌撑在她腰身两侧,俯背昂头,再将她轻柔吻住,一点点拨开朱唇,吮出舌尖,一边撩拨,一边压着她倒在床上。
  这一躺倒,乳肉自然下沉,那两峰玉丘当即矮了半截,山腰鼓胀,沉甸甸扁大一圈,但随着他耐心亲吻,乳峰顶上那两道嫣红浅沟悄悄张开一线,软嫩的花芽仿佛有些按捺不住,羞答答冒了个尖儿。
  南宫星还是初次遇到这种内陷乳头,颇感有趣,吻着她嘴儿将身子一侧,在指尖覆盖一层暖暖真气,按住那条小沟,顺着走向轻轻抚弄。
  “嗯嗯……”唐醉晚胸乳较为敏感,一被触玩,身子便颤酥酥一抖,水汪汪的眸子略带慌张地望着他。
  他放开口中舌尖,轻声道:“莫怕,交给我就是。”
  “醉晚……不怕。”她强挤出一个微笑,“只是,心跳得好快,觉得……喘不上气,身上好热,星哥哥,这……是常有的事么?”
  “是。”南宫星斜颈往她耳根吻去,毕竟是不经日晒雨打的闺阁千金,肌肤紧绷细腻,没有半点风霜痕迹,舌面滑过,细小绒毛都能品尝得出,当真娇嫩可口。
  “星哥哥,痒……”她缩缩脖子,春情涌动之下,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安置,生涩笨拙地抚摸了他两下后,总算寻到了几分安定,不由自主将纤细手指贴在他肌肉轮廓外,好奇摸索。
  “舒服么?”他仍没放过她的脖子,唇舌游走到肩颈连接之处,是不是吸吮轻啃,在她细嫩肌肤上留下一个个泛红印子。
  “嗯……”她闭着眼轻轻点头,小手摸到了他的背后。
  南宫星见她再次放松下来,心中一宽,将腰一挪,用硬邦邦的棒儿顶住了她浑圆柔软的大腿,略一斜身,顺着锁骨吻下,一寸寸亲上她那双隆起乳山。
  发觉胸脯正被温热的口唇攀爬,唐醉晚嘤咛一声,双手抬起抓住了南宫星脑后的发丝,似是想要阻止,但胳膊并未使力,像是要给他整理发髻一般。
  听她只是细细娇喘,并未出言阻止,他一口口嘬着腴嫩如膏的乳肉,用力一吸,吻住了她凹陷在内的乳头。
  “哈啊啊……”一声娇吟,唐醉晚浑身一绷,指尖刺入到南宫星发丝之中,情动七分。
  看来,她这被藏匿于乳晕中央的奶头,便是私处之外最要害的地方。
  那里想必平时都藏在乳晕内部,没怎么受过磨蹭触碰,沐浴时大概只能在外揩拭一番,吮出来后,口中便弥漫开一股淡淡的奶腥。
  “星哥哥……星……星哥哥……”唐醉晚眉心蹙紧,语调拔高,鼻息越发急促,舌尖不住舔着唇瓣,看来光是乳头被吮舔,就已到了不堪受用的地步。
  他将一边乳头亲吻到彻底立起,转用手指捏住拨弄,扭脸把另一边嘬出,如法炮制。
  “呜……”唐醉晚的双脚不觉抻直,喉中呻吟转为了一道细长哽咽。
  南宫星微微抬头,看她耳红眼湿,口唇微颤,便二指一捻,嘴巴一夹,紧了几分力道,速度提了七成。
  果然,如此盏茶时分,唐醉晚双手一攥,腰臀一挺,闭目蹙眉,小小泄了一遭。
  心知过会儿还要让她吃痛,南宫星将她搂住,轻柔抚摸,尽量为她延长尾韵,顺势往下探去手掌,将臀峰握住,缓缓按揉。
  “星哥哥,醉晚……是哪里做得不对么?”她媚眼如丝,腰肢轻扭,在他怀里小声问道。
  “为何有此一问?”
  “夫妻同房,男女之道,醉晚此前也从家中长辈嘴里略知一二,你我……都已脱得精光,亲吻搂抱,那……那为何……还不阴阳和合呢?”
  “那你的长辈是否教过你,处子破瓜会有一痛呢?”他抚着她微汗乌发,揉臀那手缓缓绕进大腿内侧。
  “自然是……知道的。”她眸子里的慌张一闪而逝,平静道,“但身为女子,一生总有些痛是躲不过的,与男子初次交合的痛,总强不过产子时候。星哥哥,醉晚明白,也一定忍得住,你……如此怜惜,醉晚已经喜出望外了。”
  “躲不过,但舒服些,总是好的。”南宫星柔声说道,指尖抚过紧绷雪股,“身为男子,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有心如此,便是醉晚未选错人。”她将发烫面颊贴在南宫星胸膛,双股微分,敞开了那羞涩私密的花园,颤声道,“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
  “嗯。”到了此刻,再有什么闲话,也可过后再叙,南宫星应了一声,掌心一转,轻轻按住了她城门大开的牝户。
  触手之处一片滑溜细腻,一手摸下,竟连半根绒毛也没有探到,那丰隆饱满的阴阜,竟是个天生白虎。
  察觉到他手掌微微一滞,唐醉晚面颊一低,颤声道:“星哥哥,她们……说这不吉利,会克夫,你……介意么?”
  这时光靠口头表白,想来难以安抚,南宫星微微一笑,一边轻揉着她肥美阴丘,一边柔声道:“随我妻子一起嫁进来的一个小妾,便和你差不多,也是个没毛的,我反而不喜欢这边乱糟糟,光溜溜的,正对我的胃口。”
  其实崔冰后来已经长出些乌毛,只是比白若兰还少,说成白虎也不为过。
  而唐醉晚不同,她当真就是一片雪腻,连毛孔也摸不到,细润肌肤比大腿内侧还要娇嫩几分,说句吹弹可破也不为过,那两边隆起在中央并出一道深遂沟壑,指尖探索过去,裂谷里已满是爱蜜,黏嗒嗒滑不留手。
  外唇肥美,内里小唇却几不可见,深裹其中,竖在两侧,夹着底部处子牝口,毫无突兀,可谓山间桃源一线天。
  销魂十景中有一称为“绵箫”的名器,按那位风流大侠的描述,外形便和唐醉晚下体一般,丰白无毛,阴唇几不可见。
  即便内部并非名器,生成这样的阴阜,往往外软内深,恰适合将他这样的伟岸器物尽根收容,且牝户多肉,娇嫩却耐久,如此看来,唐醉晚虽未习武,保不准反而比习武女子更能应对自如。
  他先将她小嘴吻住,指尖试探着向里钻了一钻。
  果然名器罕有,并非“绵箫”那种入口之内紧窄依旧,平滑细管深抵花芯的结构。他自然不会因此失望,反而宽心几分。毕竟身负销魂十景的女子童贞被破时往往格外痛楚,他怜香惜玉,宁肯自己少享受些许。
  “嗯!”唐醉晚感觉到玉门关闯入不速之客,尽管心中已有准备,仍紧张得一抖,两条粉白大腿不自觉便把他手腕紧紧夹在当中。
  南宫星微微一笑,身子一缩,舌尖在两颗已然俏立的乳尖上左右一舔,飞流直下,一路亲过绵软小腹,转眼便逼近了她高高隆起的嫩蛤。
  “星哥哥,你去那儿干什么?”唐醉晚一惊,双手撑起身子,低头看去,紧张无比。
  “证明我说过的话,”他稍一用力,将她两腿分开,面孔一探,埋入她丰腴股间,深深一嗅,笑道,“果然,这不是好闻得很么。”
  唐醉晚大羞,挺腰扭了几下,可南宫星用力抱着,那白臀哪里逃得开。
  他嗅了几下,越凑越近,最后张开嘴巴,一口舔了上去。
  “呜!”唐醉晚又吓了一跳,急忙要坐起去推他的额头,“星哥哥,这……这怎么能!”
  他双手卡着她腰挺身一起,反让她躺回床上,雪臀高举,成了个仰屄朝天的羞耻姿势。
  “星哥哥,星哥哥……不行……不……呜呜……呜啊、啊、啊啊……”
  到此时,岂能听她的,南宫星将她娇躯搂紧,双腿反折,跪坐低头,灵活舌尖挖掘在那条纵深蜜裂中,将媚肉舔舐得不住翻卷,红艳艳的膣口在唾液下时隐时现。
  等舌尖匆匆掠过顶端谷实,那深藏一豆似乳头一般被挑拨出来,转眼便被口唇吮起,隆在他口中被恣意玩弄。
  血脉倒流,害羞至极,唐醉晚白净面皮胀的通红,被举起来的双脚茫然无措地晃了几下,想要开口央求,可樱唇方启,便被下腹陡然传来的酸畅滋味冲成了娇吟,“啊啊……唔啊……”
  用胸膛将她臀后架住,南宫星低头继续唇舌玩弄,双手左右一抄,同时搓动她两颗乳豆。
  如此片刻,唐醉晚嗓音猛然尖细几分,一声高昂娇鸣险些穿窗而出,全靠及时咬紧下唇才堪堪压住,白馥馥的阴阜在他唇下一抖,那道沟谷中又溢出一层透明晶莹的蜜浆。
  他这才将她双腿放下,屈膝向前一拱,让她分开雪股枕在他大腿之上,望着她朦胧迷醉的面容,垂手一压,早已迫不及待的阳物便顶住了她那条嫩缝的底端。
  心里知道时候到了,唐醉晚唇角泛起一丝微笑,软软道:“星哥哥,醉晚……就要是你的人了,对么?”
  “嗯。”他略一颔首,腰杆都还没有施力,那软嫩多汁的肉涡便轻轻吸吮上来,像张竖起的小嘴,急等着要把他含入。
  “蒙君不弃……喜得垂怜……”她眼中隐隐泛起泪光,微一偏头,浅笑低吟。
  南宫星稳住身形,缓缓前倾,前方道路早已泄得汁水淋漓,油滑无比,即便紧窄得很,仍顺顺畅畅送入了那个最硕大的头儿。
  唐醉晚咬紧唇瓣,胀痛尚能忍,只是有些心慌意乱,面上血色不由得褪去。
  “要到最痛的时候了,醉晚,你稍稍忍下。”
  她点点头,主动将双脚分到更开,一边柔润小腿都垂到了床外,赤足悬空,风中春叶一样微微颤抖。
  颤着颤着,床上骤然传来一声憋闷的哽咽,那脚掌突的一伸,足趾展开,仿佛在往空中蹬着什么看不到的东西。
  绷紧的足踝往上,小腿的筋肉都在无法控制的用力,牵扯到股内的肌肤也随之抻直。
  再往里,雄壮结实的身躯已和雪白丰腴的裸体紧紧贴在一起,一个稳定,一个却在不住颤抖。
  如此僵持片刻,南宫星轻声道:“怎样,痛得很么?”
  唐醉晚放开被咬得发白的下唇,软软道:“还好,就是……涨得厉害。”
  “那我可要动了。”
  “嗯。”
  南宫星调整了一下气息,为让她早些适应,垂手拨开丰厚唇肉,从顶上捻住那颗娇嫩肉豆,一边轻揉,一边缓缓埋在最深处抽送。
  阳物外皮活络,可以前后移动,处子膣腔最疼的其实是入口附近被撕裂的嫩膜,埋在深处小幅移动,相对较能忍些。
  动了约莫几十合,唐醉晚长长吁了口气,将双脚收回,屈膝打开在两侧,攥成拳头的小手也终于松开,轻轻摸上他的大腿,细声道:“星哥哥,醉晚……好多了。”
  南宫星多少也感到了些,龟头周遭浸润着不少粘液,早已非常顺畅。
  他试探着向外一抽,肉棱缓缓刮过嫩壁。
  她微微蹙眉,但看起来的确已经没什么痛楚之意,脚趾一蜷,轻轻哼了一声,听起来倒像是已有了几分舒畅。
  南宫星放下心来,俯身低头将她覆住,十指纠缠交握分在两侧,吻住她微微发凉的唇瓣,压紧她比任何垫子都要舒服许多的双乳,身躯贴合前后移动,以最亲密的姿态进入了正常欢好的节奏。
  “嗯、嗯、嗯嗯……”
  唇舌、胸乳、双臂、小腹、双腿之间……仿佛每一处都能感受到南宫星身躯的火热坚硬,唐醉晚闭目呻吟,情不自禁抬起双脚勾在他身后,被他掌控的十指不觉捏紧,手心尽是细汗。
  浅磨深送,猛入缓出,他以最寻常夫妻的法子,不停地耸动。
  “呜、呜呜……呜唔——!”
  数百下后,唐醉晚双脚一伸,夹在他两侧挺直举起,足尖战栗,雪股抽搐,蜜壶痉挛,酣畅淋漓体验到了破身后的第一遭。
  那细长的蜜管儿一阵紧过一阵,南宫星也被吮得后背发麻,无比爽利。
  照说处女开苞,为了身子考量,他应该不去忍耐,趁此机会猛送几下,随她一道泄了,免得她明早下体肿痛,动弹不得。
  可唐醉晚最初的疼劲儿过去后,就未再表露过任何不适。
  南宫星觉得,兴许不该把她当作柔弱女郎对待。
  毕竟,有些姑娘天赋异禀,不学武一样比那些壮实女子禁得住弄。
  “要歇歇么?”他暂且停下,低头问道。
  唐醉晚娇喘吁吁,乌黑发亮的眼珠缓缓一偏,斜瞥着他道:“但凭……星哥哥做主。不过,醉晚的确不痛了,一点都不痛。”
  “那便最好不过。”他出指轻拨乳头,玩弄一会儿,张手一抓,压着软绵绵的两团乳肉,挺身戳刺,抽得白肉之中嫣红外翻,淫汁四溢,叽叽作响。
  如此弄了一阵,精意上涌,阳关微松,南宫星却还有些不舍,吸口长气向下一压,搂着唐醉晚坐起在床上,环抱住她清凉细滑、柔绵无骨的娇躯,盘腿在下缓缓扭腰磨弄。
  她不懂姿势有何差别,便只搂着他脖子,将下巴搁在他肩头,细细哼唧着享受,时不时本能扭动腰肢,用酥软穴心儿主动磨一下硬梆梆的龟头,磨出一身酸麻快活。
  不多时,她便又咬牙泄了一次。
  泄过之后,情潮犹在,她带着满身红晕,看南宫星在自己肩头胸乳不住吮吻,心醉欲化。
  正眼底满是爱意的当口,她神情忽然一变,一推南宫星肩膀,向后拉开一段距离,满面为难不知所措,颤声道:“糟……糟了,星哥哥,大事不好,怎么办呐?”
  南宫星勾着她想要躲开的腰肢,皱眉道:“怎么了,突然脸色这么难看?什么怎么办?”
  唐醉晚脸上转眼一片赤红,她低头望着自己小腹,犹豫半晌,才嗫嚅道:“我……我又……又要……尿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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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心乱
  酒量再怎么好的人,千杯不醉容易,千杯不尿,可就是做白日梦。
  南宫星送唐昕回房时候内力逼出来一遭,出力摆弄唐醉晚身上又淌了不少汗,肚子里虽然也觉得微有涨意,但男人么,鸡巴硬着时才不想尿尿。
  唐醉晚饮的量与他不相上下,最后谈心事时喝得比他还要多些,加上女子胞宫占位,膀胱易满,出水的路子又比男人天生短上一截,他这一番折腾为时颇久,她憋得难受,倒也在情理之中。
  唐醉晚一句说罢,满面红霞,羞得不敢抬脸,只不由自主似的往里夹腿,包着小小星的嫩肉一口一口内嘬,显然已到了需要用力憋住的地步。
  可越是这种害羞起来分外娇美可爱的姑娘,就越是让人想弄得她更加羞耻。
  南宫星低头轻轻吮了下她的颈窝,故意柔声道:“还憋得住么?再有片刻,我就能好了。”
  “那……那要是稍歇歇呢?”她小心翼翼稳住身子,不敢让那条硬邦邦的活龙再在花芯儿里头搅和,否则那涨鼓鼓的填塞倒还罢了,一股股让尿眼儿发酸的快活她此刻可当真吃不消。
  要是再泄一遭,那绝顶滋味顺着脊梁骨往上一冲,她非得连尿也跟着滋出来不可。
  若交合着把尿撒南宫星一身,她以后在他面前,也就别再惦记什么叫脸皮了。
  “歇歇也好,只是……”他面露为难之色,抱着她软嫩臀尖上下轻轻晃了几晃,呻吟一声,才道,“只是这兴头过去,身子凉了,再到出精,可就又要方才那么久的折腾了。兴许……还要更长一些。你童身初破,如若这般亵弄,我担心你明日下不来床。”
  唐醉晚穴心儿被戳几下,媚窍里外都是一阵酸软,牝户湿漉漉一大片,也分不清到底是泄的淫汁儿还是憋不住漏了,心里一慌,无措道:“星哥哥,那……那该怎生是好?”
  “真连片刻也憋不住了么?”南宫星搂着她往起一抱,先让那条水淋淋的阳物抽脱出来,好松缓她此时心焦。
  “呜……”唐醉晚咬牙垂手,在白馥馥软绵绵的小肚子上轻轻按了一下,只觉内里尿脬满满当当,若是身子摇晃,保不准都能听到水波荡漾,急得快掉下泪来,“星哥哥,醉晚……真要不行了。你……你摆弄到我下不来床,我也认了,你……你就让我……去尿一泡吧。”
  “我倒有个法子可以两全其美。”南宫星见她扭身就要下床,手掌一探,已从背后搂住了腰,跟着双腿追到床边,顺着已经湿乎乎滑溜溜的腚沟往前一磨,就顺顺畅畅滑进还没闭上口的嫩屄眼儿中。
  唐醉晚急着下床,被他这么一揽,脚下失了平衡,不由得便往后一坐。
  这一坐,刚塞进个头的粗大阳具,当即便夯桩子似的直塞到底,撞得胎宫都微微一扁,酸胀麻痒数感交集,令她哎呀一声娇呼,急忙夹紧大腿双手捂腹,觉得下头好像已经漏了几滴,羞红满面,呻吟道:“星哥哥……你……那你快说……怎么……怎么两全其美。我……我要憋不住了。”
  南宫星噙着笑意将她柔白丰润的大腿一抄,雄腰在后一沉一挺,便把她猛地抬起到半空,那根弯刀似的阳物,木桩般把她身子固定在半空。
  “星哥哥,这……这是……”
  他歪头亲她颈窝一口,迈开步子踩着凉飕飕的地面,径自走向屋角那个小屏风后,柔声道:“你说要尿一泡,我这便送你过去。”
  “这……这……”唐醉晚当即乱了方寸,“你……你不必来啊……”
  “这样我不会断了快活,你也不必憋着,岂不是两全其美?”南宫星在她娇嫩颈侧轻轻一咬,舌尖舔着微咸肌肤,双腿一分屈膝挺腰,将她送到前方,悬在木桶上边,胳膊架着她的膝窝,垂首将盖子打开。
  先前那一泡还在,一股淡淡腥臊飘上来,唐醉晚羞得面如火烧,悬在空中两只脚丫蜷成了弯弯月牙,不住颤抖,咬牙道:“星哥哥……你……你这样……我……我怎么尿得出来……”
  “是太费劲了么?那我换换姿势。”南宫星笑道,伸脚一拨,给恭桶挪到靠墙,跟着一转身,让她面对墙壁,两只赤足都踩在墙上,“太高?那我再低些。”
  说着他往下一沉,唐醉晚白生生的圆润裸臀离恭桶便只剩下了几寸距离,被阳具撑到左右张开的无毛蜜裂,正对准了桶口。
  “你若好了,只管尿出来便是。”他喘息说道,身躯微微摇摆,沾满淫汁的肉茎缓缓钻入,徐徐抽出。
  能感觉到,唐醉晚依旧在强憋,那雪腻股间仍使足了劲儿内夹,吮得龟头滑动都有些费力。
  这无疑是男子最享受的时候,南宫星畅快地吁了口气,吻住她肩头就这么往复进出起来。
  “醉晚……尿不出……”她两脚踩在墙上,双手竖在胸前紧紧握着,闭目咬牙,说什么也不愿意放松下面的肌肉。
  “那便再等等,兴许是还不够急。”他故意柔声说道,抽送依旧平缓,但幅度变大许多,每一次都让粗长肉柱滑入深处,往那浅凹蕊芯上不轻不重一撞。
  “呜……急,真的急……可……可你看着……我……我尿不出……”
  唐醉晚已羞得浑身火烫,嫩白脚趾抠着墙皮,不住屈伸。
  “那我闭上眼。”他笑着顶在深处转腰磨了几下,磨得她浑身酥颤,又是一串难耐呻吟冒出樱唇。
  “不……不是闭上眼就行啊……”又急又羞,偏偏被缩紧的蜜窍比先前还要敏锐,给她磨出了一次轻泄,周身毛孔一紧,下体却是本能一松,顿时觉得尿眼微酸,似乎有水儿喷出几滴。
  “你说我看着你尿不出,那我闭上眼就是不看,总不能再怪我了吧?”南宫星微笑狡辩,胯下动作丝毫不停,反而加快几分,乘胜追击。
  那水乡泽国被如此翻搅,叽叽吱吱啾啾不住作响,淫靡非常。唐醉晚猛喘了几口粗气,仍在做最后挣扎,颤声道:“这……太……太脏了……啊……会……沾到你身上的。”
  “擦洗便是。你先前不也用那汗巾子洗过么,我嗅过,香得很呢。”他满不在乎道,“醉晚,男欢女爱,哪有如此多的顾忌嫌弃。”
  这倒并非冠冕堂皇的瞎话,南宫星诸事怜香惜玉,床笫之间亲嘴舔乳,吻臀吮阴,偶尔还乐得捧起小脚嘬嘬纤长脚趾,百无禁忌。在他心中,娇滴滴的姑娘身上,无一处不是温柔美好,无一处不是喜乐销魂。
  更何况,他擅长床戏,早就有过将女伴逗弄到极乐不堪,酥软失禁的先例。
  流了一床的尿他都不在乎,撒去桶里的,他自然只当是春闺美景,不肯错过。
  唐醉晚大概是知道此刻说什么也已经没用,而且,尿脬的确已经到了极限,再也忍耐不住,蹙眉嘤咛一声,松了那紧绷绷的小洞。
  想来是憋了太久,一股水箭激射而出,冲在桶壁,溅出些许飞沫。
  唐醉晚紧咬下唇,闭眼不敢去看,一种豁出去的微妙解放感涌上心头,所有的羞耻刹那间转为了更加强烈鲜明的刺激,让她胯下蜜豆充血欲破。
  南宫星稳住身躯暂且不动,反正女子便溺时下体肌肉自然张缩,犹如活物吞吐按摩,足够享受。
  交合中排尿想要全不沾染绝无可能,他略微后撤了些,仍感觉到有温热液体流到卵袋之上。
  “醉晚,尿净了么?”感到她打了个冷战,南宫星张开双目,柔声问道。
  唐醉晚微微颔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那你扶稳,我也要来了。”他将她双脚放下,踩在恭桶两侧,扶着她胳膊让她双掌扶在墙上,雪臀提撅,湿淋淋的牝户转为冲后,乱七八糟混成一片的体液也随之换了方向,凉飕飕顺着大腿内侧垂落下去。
  唐醉晚已经全无思考余力,随他摆布摆好架势,低头望着恭桶中犹在荡漾的水波,目光也随之荡漾起来。
  南宫星不再收敛,趁着唐醉晚此刻耻感麻木,一身反应坦诚直接,揉搓着那双丰硕美乳,挺腰冲刺。
  她身子娇软丰腴,柔白粉嫩,如此趴伏被奸,皮肉成浪,层叠荡漾,臀波媚人,乳潮汹涌,比起紧凑结实的健美女郎,另有一番销魂风情。
  “呜……呜唔——”
  一直咬着唇的缘故,唐醉晚这次情潮到来之际,声音比先前小了许多,拖得又长又细,婉转曲折,娇甜可口。
  南宫星本就到了最后关头,那声淫鸣丝丝缕缕舔进耳中,让他后背一紧,向前猛一挺身,搂紧了她不住微颤地娇躯,将一股热精尽情喷洒进去。
  那肥美牝窍被阳精一浇,随着跳动龟头一起泄了,泄身中一道道肉圈套弄吸吮过来,把南宫星尿管儿里的东西榨得干干净净。
  唐醉晚余韵颇长,他心满意足抽出之时,她那销魂桃源仍在一阵阵痉挛。加上她下面又格外湿润,被稀释不少的浓精当即便被挤出一团,顺着光洁无毛的沟壑掉下,落在恭桶之中,仿佛水滴深潭,发出幽幽一声叮咚。
  南宫星刚一放开,她就软绵绵倒下,扶着墙坐倒在恭桶上,原来方才那一泡并未尿完,这会儿才彻底放松,淅沥沥又排了一股。
  她并未要求南宫星回避,想来是没什么好再避讳的,只是心中虽能放开,身上仍是自然起了反应,羞得整片雪背都红了七成。
  南宫星轻轻抚摸着她如云秀发,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后脑,转身出去,将水盆和两条汗巾一起取来,蹲在桶旁,掌心抚弄着她凸出在桶边的臀肉,柔声道:“醉晚,撅起来,我给你擦洗擦洗。”
  “还是我……”她本想说还是我自己来吧,话到半截,小嘴儿一抿,双手扶膝,还是乖乖将屁股抬起,亮在了情郎眼前。
  秀眉一蹙,贝齿紧咬,她鼻息略促,那仍在垂流黏精的肉缝,竟又湿了几分。
  南宫星单手举盆,把水撩在唐醉晚那开缝馒头似的牝户上,擦洗几下,指头挤入轻柔挖掘几下,如此往复,不久便将那滑嫩白虎里外洗得干干净净,笑吟吟凑上去亲了一口,道:“好了,这下再没有半点不干净,可以安心了么?”
  唐醉晚被他亲得一个激灵,本已被水浇凉的屄心儿又忍不住微微一跳,散开一片温热。
  “嗯,星哥哥觉得干净,那便是干净了。”
  南宫星用汗巾给她下体擦干,将她抱起送回床上,湿巾子顺便为她抹了抹脚,这才用剩下的水把自己腿间匆匆洗了洗。
  “星哥哥,你待家中女眷,从来都如此……不厌其烦的么?”唐醉晚斜倚在床头,眼波流转,“你个大男人,丫鬟似的伺候姑娘,不怕遭人耻笑?”
  “闺房之中又没旁人,有描眉画目之乐,自然就有擦身洗脚之趣。”南宫星擦干双腿,过去将她往怀中一搂,笑道,“我是江湖粗人,不懂那许多礼仪廉耻之类的门道,想来你选男人,也不是为了挑个老学究吧?”
  她用发热脸颊在他胸膛上缓缓磨蹭,轻声道:“星哥哥,若与你一起的日子总能这般快活,那即便一年半载只能见你一面,也算是值了。”
  “醉晚,你真当我家中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三千宫女么?”南宫星哑然失笑,拢住她丰腴臀尖捏了一把,“我初出江湖到处奔波,家里可能会冷清些,兰儿她们免不了略有空闺寂寞,等我做出几桩大事,证明我对得起师父的苦心栽培,便会修身养性,回去加倍磨练。我这功夫,练得越苦便越需要女子床笫协助,届时你就是想躲,我也要把你抓来床上。”
  唐醉晚笑吟吟微垂螓首,轻声道:“这种协助,醉晚责无旁贷。就是醉晚懂得不多,还得星哥哥多加指点。”
  说话间,她乳峰顶上那两点嫣红怯生生缩了回去,变成两道小巧嫩缝。
  看来,她火头已过,情欲消退,余韵渐远,照说,该到倦意上涌,困乏渴眠的时候。
  可她一双明亮眸子仍直勾勾锁着南宫星的面庞,目光炯炯,没有丝毫睡意。
  南宫星略一斟酌,柔声问道:“你还不困么?”
  她微微偏头,想了一会儿,略显害羞道:“只是身子乏,倒是不困,星哥哥是要休息了么?”
  “良宵苦短,你不困,我也不困,那……为何还要这般虚度呢?”他微微一笑,凑近将她唇珠一吻,大掌滑过腰肢,在仍泛着些红潮的臀肉上旋转抚摸。
  唐醉晚往他怀中依偎更紧,鼻息略促,轻声道:“醉晚……听凭星哥哥安排就是。”
  “好,”他一翻身,躺倒在床,拉过她手放在半软阳具上,“你先摸摸,我洗得可干净么?”
  唐醉晚面红耳赤细细摸索一番,又将俏脸偏转凑过去,借着昏黄灯火打眼一望,嗯了一声,“干净。”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他笑吟吟轻唱一句,凑到她耳边,柔声道,“醉晚,你要不要也试试,我的好不好闻?”
  唐醉晚心思果然通透,眸子只一转,就明白过来,满面羞红转眼便蔓延到肩颈胸脯。她吐出舌尖,飞快润了润唇,轻声道:“我且试试。”
  说着,她撑床坐起,藕臂上抬,将乌黑长发束到脑后,松松一挽,跟着打量了一眼南宫星赤裸平躺的坚实身躯,先俯身下来,半垂眼帘主动吻住了他。
  他扳住她纤细脖颈,与她深吻片刻,咂一口小舌香津,跟她鼻尖轻触,道:“不错。还可更大胆些。”
  她鼻息咻咻,吞口唾沫下肚,挪着身子往下,学着他先前待她的样子,樱唇游弋,沿着肩颈向下,缓缓舔过紧绷胸膛,轻轻嘬住小小乳头,摆动舌尖撩拨。
  “嗯嗯……”南宫星一阵酸畅,满意地哼了一声,将身躯舒展,手掌托住一团下悬丰乳,在那还藏着乳头的尖儿上轻柔按捏。
  唐醉晚耐心颇好,将他两边乳首仔细交替舔吻,一直拨弄到他情欲亢起,阳物勃胀,才起身用手圈住棒儿,小声道:“星哥哥,醉晚这般亲你,你舒服么?”
  “嗯,舒服极了。”南宫星抚摸着可触到的肌肤,柔绵丝滑,爱不释手。
  “这里……也要如此亲么?”她握着肉茎的手紧了一紧,大抵是已经适应的缘故,面上羞红消退少许,眼波平添了三分小妇人的妩媚,掺在温婉神情之中,颇有贤淑混杂淫乱的刺激魅力。
  “你若肯亲,我便教你。”
  “星哥哥的,我岂会不肯。”唐醉晚盈盈一笑,又往后退去。
  南宫星一把抓住她的小腿,笑道:“不必一直往那头缩,你掉转一下,不就容易了。”
  她一怔,跟着醒悟过来,微一蹙眉,犹犹豫豫抬起粉腿,跨过他胸前,道:“可这样,醉晚就看不到星哥哥的脸了。”
  他抬手抚过脊背,柔声道:“但只有这样,才能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啊。”
  话音未落,他抬肩弓背,双手抱着她腰胯一抬一拉,扯到自己面前,口唇一嘬,吸住微肿之后格外明显的阴核,舌尖点着薄皮与花芽的间缝便是一阵钻舔。
  “呜啊……”唐醉晚奶狗儿似的叫唤一声,双腿一紧,就想把屁股抬起。
  但南宫星胳膊铁箍一样将她圈着,那丰腴美牝,那里逃得开唇舌品尝。
  不多时,唐醉晚蜜出如泉,滑津满膣,娇喘吁吁,腰肢酥软,双手撑在他小腹两侧俯身咬唇,就见那又白又圆的奶子顶上,嫣红晕环中央,两个小沟中好似春笋沐雨,颤巍巍探出一对儿乳头。
  “星哥哥……先……先让醉晚……亲你……不然……不然这木桃……醉晚……投不出去了。”她探头想去亲那已经高翘的阳物,可玉门关外舌将冲杀凶猛,打得她丢盔弃甲一败涂地,舒服得浑身发紧,哪还有余力去想如何伺候眼前威风凛凛的棒儿,只好先婉转求饶。
  南宫星放开嘴巴,柔声道:“好,那你便先来。”
  唐醉晚身量不算高挑,臀肉这么坐在靠近他下巴的地方,便够不到那根宝贝,只得先挪挪位置,重新趴下。
  那双柔软酥乳,便满满当当压在了他的肚腹,筋肉之上,清楚感觉出两颗乳蒂已然俏立。这里外伸缩的模样,倒真是像极了男子的龟头。
  随着南宫星的轻声指点,唐醉晚试探再三,吐舌横唇,沿着肉茎侧面缓缓舔下。行至根部,再缓缓舔回顶端,香津温热,涂抹之后却又微微发凉,上下吮吻,颇为快活。
  “如何,好闻么?”
  他用指尖点住唐醉晚的蚌珠,轻轻按揉。
  她从侧面啧的一声嘬了口血脉盘绕的外皮,娇喘道:“嗯,果真好闻得很,醉晚……都有些晕淘淘了。”
  “那,你便可吃吃看了。莫用牙咬,含至口中,紧腮拢唇,为我好好套弄一番,可谓人间乐事。”
  “嗯。”她心中好奇,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独眼肉杵,担心道,“可……这般大的东西,含下去,能不碰到牙?”
  “你张大试试便知。这东西在你下面那张小嘴里都能顺畅进出,你上面这张嘴巴,岂会败下阵来。”
  唐醉晚一声轻笑,带着三分俏皮道:“人家下面那张嘴里,可没长牙。”
  “虽未长牙,可咬起人来,也紧得很呢。”他将指头往嫩壶口中一刺,那一圈肉褶登时围拢过来,将他指肚吮住。
  唐醉晚大羞,不知如何扳回一城,索性轻轻在他包皮上真咬了一口。
  南宫星颇爱逗她,故意哎哟一声,痛呼着一颤。
  唐醉晚被吓一跳,心慌意乱,急忙呼呼往上吹气,连声道歉。
  “你含进去舔舔,便没事了。”
  她这才知道上当,娇嗔在他大腿上拍了一下,只不过拍完之后,还是羞答答洞开樱唇,将那阳物一寸寸含了进去。
  南宫星拇指轻轻压着阴核在外,食中二指挤入膣口里面,好似用虎口握着耻骨,内外夹攻。他在这头嘴儿里触到痒处,那头叼着他灵龟的嘴儿就会跟着一起收紧几分。他往里挖深些,她便也往里吞深些。这边厢指肚摩擦刮出阵阵淫液,那边厢龟棱滑动带出片片香津。
  两头一起出水儿,不多时,唐醉晚那香白滑软的身子便一个哆嗦,嘬紧了口里棒儿,鼻音嗯唔,屄声滋啾,弓着腰泄了。
  见她泄过,南宫星暂且停住,出声指点,开始教她些口舌侍弄之法。
  她此刻情浓欲旺,学得专注无比,不过片刻,那朱唇丁香就已将他鸡巴服侍得酸痒翘麻,阵阵畅快直冲精关。
  知道她算是爱洁的性子,又有着七分醉意,浓精入口,若是猝不及防,保不准会激她吐在床上,那可就好酒做酸,大大不美。
  他手掌托着她双乳向上一抬,柔声道:“好,我已很舒服了。”
  唐醉晚还有些发懵,扭头问:“那然后呢?”
  “然后便是咱们一起快活。”他哈哈一笑,抱着她翻身一压,分开两条白腿俯身一挺,弯长肉刀破缝而入,顶得她呜咿一声昂起粉面,蹙眉咬唇又现出一脸欲仙欲死的神情。
  有意让她沉溺于情欲彻底倾心,南宫星施展浑身解数,将已经绵软无力的她翻来覆去,花样百出,足足摆弄了近一个时辰,才往她绽如夏花的牝户中一泄如注。
  肚中的酒都出成了身上的汗,唐醉晚没再用上尿桶,可胯下那片肌肤,湿淋淋滑腻腻与尿了一泡,倒也相差无几。
  大抵是泄身次数太多,她整个身子都变得敏感非常,南宫星取来汗巾为她擦拭时,湿布蹭过花蕊外,都能让她娇吟着打个哆嗦,一直到通体干净,被他抱入怀中一起躺着,她那双原本羞答答的乳头,依然俏生生在外立着,好似适应了外面的美好风景,便不肯回去。
  回不去的并不只是那一对儿奶头,唐醉晚蜷在他怀里娇喘许久,一身潮红仍难平复,与他轻声慢语搭了几句闲话,便忍不住搂住他的腰,将绵弹双乳压了上来,贴在他结实肌肉上轻轻磨蹭。
  “还想要么?”南宫星微微一笑,指尖在她脊梁上一划,柔声道,“醉晚,跟我你不必隐瞒矜持什么,想要,你便说。”
  唐醉晚咕噜吞了口唾沫,犹豫再三,还是将被子拉高,掖下一个褶子,挡在两人的胸膛之间,“不了,心里想,可身上要不动。我……我挪挪脚,都觉得腿根酸疼,明日真要下不来床,唐昕定得笑话我。”
  “快活开心,何必在意他人笑话。”南宫星在她额头一吻,笑道,“你既已跟了我,今后就该学着不那么在乎旁人的眼光。我更愿意让身边姑娘活得高兴自在。”
  “被人笑话,醉晚便不开心。”她将头枕在他腋侧,意犹未尽地轻轻嗅了一下那浓烈的男子味道,眯起明亮双目,轻声道,“星哥哥还有诸多事情要忙,也该歇了。醉晚……已自荐枕席,那今后若有机会,当然还要来与星哥哥私会。不必争这一朝一夕。”
  南宫星略一思忖,的确目前事情又多又杂,他放纵一下,并非没有耽误的可能,便道:“好,那我便在这里陪着你,咱们一起歇息吧。”
  “你……不必回去么?”她抬起眼睛,颇为惊喜地望着他,“昕姐姐会生气吧?”
  “她醉成那样,明天日上三竿能不能爬起来都难说,哪还有功夫生气。”他长臂一收,将她揽在身侧,闭上双目,笑道,“她若吃醋,明晚来同睡就是。”
  唐醉晚红了红脸,颇为好奇问:“昕姐姐……过往跟谁同睡过呀?”
  话匣一开,南宫星才发现,这娇怯怯羞答答的唐门闺秀,不愧是唐远秋那个风流种子的后代,对他与其他女子的床笫情趣满腹好奇,问东问西,事无巨细,问得双眼发亮,跃跃欲试。
  要不是的确已经晚了,他毫不怀疑唐醉晚会强打精神再战三百回合。
  这些风月情事又说了半个多时辰,等最后唐醉晚沉沉睡去的时候,南宫星都已感到倦乏无比,抬不起眼皮。
  但他没有沉睡过去的资格。
  将要进入梦乡的时候,他还是强凝一口真气在胸中往复周转,延伸耳力,留意着周遭动静,带着勉力提起的戒备,在唐醉晚身畔入睡。
  唐醉晚经了一夜折腾,翌晨南宫星醒转,她仍睡得香香甜甜,唇角垂津。
  他微微一笑,对这种情形早已应付得熟练无比,用另一手轻轻托住她粉颈,将被枕在下面的手臂缓缓抽出,跟着肘撑被子往外一缩,提气展开轻功,无声无息跨到床下,匆匆穿戴收拾整齐,便往隔壁去找霍瑶瑶了。
  难得二公子给了命令,今日便要靠乱心灯开始审讯最有嫌疑的几个囚犯,无辜者还以自由,文曲,则要千刀万剐。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下人们已经在打扫收拾,不论男女,都垂下半边头发,挡着受伤面庞,看上去诡异得很。
  南宫星打量片刻,轻叹口气,推门入内。
  霍瑶瑶还不算是他的女眷,自然不好太过失礼,他在内室门口咳嗽几声,权作提醒,跟着才道:“阿昕,瑶瑶,时候不早,也该醒了吧。”
  门内没有声音。
  南宫星心中一凛,眉头一皱,暗道一声不好,撩开布帘便闪身冲了进去。
  不料唐昕还趴在床上睡得正香,床边摆着一个铜盆,想来是霍瑶瑶担心她酒醉呕吐。
  霍瑶瑶也在。
  这八尾狐狸并未如南宫星担忧的那样悄悄不辞而别。
  她之所以没有应声,只不过是昨晚照料醉醺醺的唐昕筋疲力尽,睡得太沉罢了。
  唐昕醉后睡相不好,两人共用的被子被她卷成一团缠在身上,却只遮了肚腹腰胯,白生生的长腿几乎齐根亮在外头。
  占着被子的唐昕尚且如此,被子被抢了的霍瑶瑶又能好到哪儿去。
  所幸她身上还穿着亵衣衬裤,虽说被子只剩一个角搭在肚上,但露在南宫星眼前的部分,不过只有被蹭开的衣摆下一段颇为瘦削的腰身,和凌乱领口中那小半幅粉色肚兜而已。
  他自忖有些过虑,悄悄退回屋外,又高声道:“瑶瑶,阿昕,时候不早,都醒醒了。”
  “主子……天都还没亮透呢,叫我再眯一刻吧。”
  南宫星又好气又好笑,沉声道:“你还要等日上三竿?二公子难得松了口,你可莫要拖延,若是另生枝节,你担得起么?”
  屋里静默片刻,传来霍瑶瑶不甘不愿的回答,“喔,我这就起了。请主子稍待。”
  听她说话多了,南宫星总觉得她此前应该的确做过哪家的下人,要不就是入戏扮演的本事精妙绝伦,演个丫鬟顺畅自然。
  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出来,南宫星皱眉又问:“瑶瑶,还没好么?”
  “哦,好……好了!”里面传来一声匆忙应答。
  南宫星侧耳一听,屋中这才传出细碎穿衣声,鞋子挪动声。
  这丫头,竟逮着刚才那点功夫又打了个盹儿?
  “主子,咱们出门办事,我蓬头垢面你也不长脸啊,要不……要不你再稍等会儿,我给自己梳妆打扮一下?”
  “不必了。”南宫星索性迈进门去,看着正往镜台那儿去的霍瑶瑶,皱眉道,“赶快走吧,你怎么拖延,横竖也是要去的。”
  他其实看得出来,霍瑶瑶并不太愿意执行这次的计划。
  她的胆子颇小,所学的本事大都是为了混迹江湖自保,顺便偶尔行骗。下九流的小贼,对上威名赫赫七星门的当家,昨晚没偷偷溜之大吉,恐怕也是因为唐家堡附近水泄不通,无处可去罢了。
  “主人……”霍瑶瑶垮着肩膀,垂头丧气跟在南宫星身后往外走去,哼哼唧唧撒娇一样说,“我要办不好,公子们怪罪我,可怎么办呀?”
  “我替你担着就是。主意是我出的,你尽心尽力,我自然为你扛下责任。”他快步赶去约好的地点,心知事不宜迟,便将霍瑶瑶胳膊挽住,帮她跟上,“再说,四公子不也要帮你担保的么。”
  霍瑶瑶明白躲不过,不再多说,低头默默盘算起来。
  想来是怕罗傲为难,院子外已有两人等着他们,一个是二公子的贴身侍卫,拿着手令,另一个则是昨晚南宫星见过一面,矗立在唐远书身边,那个样子颇为讨喜亲切的年轻人。
  互报姓名,寒暄几句,南宫星才知道,这年轻人名叫唐行妙,目前在门主身边做些记录抄写的杂活,他对唐门中堂山头了如指掌,特领了门主命令,前来陪同南宫星办事。
  请人进去通报,不久,面上裹着纱布的罗傲便大步走了出来,面无表情抱拳道:“既然二公子有命,南宫少侠,请。”
  南宫星松一口气,迈入院中,沉声道:“敢问罗大人,此地收押的最具嫌疑者,都有何人?”
  “我与玉捕头整理了一下此前名单,最终收押在此的,有苏木、苏叶、紫萍、紫芙、香坠、范霖儿,共计六人。”
  南宫星暗忖,这的确是先前推断中文曲必定扮演过的身份,可如今文曲还在不在其中,并不好说。
  “那,草民冒昧问一句,这六人,是否都已经过确认身份的刑责?”
  罗傲面不改色,淡淡道:“四个丫鬟都已破面。香坠的身份经查并无可疑,此前的严刑拷打已足够看出是否易容,便没在此次用刑之列。至于范霖儿,那是唐家的寡妇,并非下人,我原打算跟着唐家外门弟子一起动手段,只可惜……二公子耳根软,受你们蛊惑,将此事叫停了。”
  “罗大人,在下还是那句话,你当真以为给所有人脸上都来一刀,便能逼出文曲么?”
  “我的主意便是这样。”罗傲冷冷道,“既然你觉得我的主意不好,二公子现下给了你机会,就让我看看你的手段吧。”
  “收缴的乱心灯,是否已经备好?”南宫星把霍瑶瑶拉到身侧,将她护住,沉声问道,“只要东西到了,我们随时可以开始。”
  “你要从谁开始?”罗傲抬起手一摆,旁边一个捕快大步走来,双手捧上一个大油纸包。
  南宫星接过纸包,递给霍瑶瑶,道:“先去看看范霖儿。那寡妇在牢里突然遭到凌辱袭击一事,绝对有蹊跷。”
  “那就祝你马到功成。”罗傲转身就走,“我还有要务在身,少陪了。”
  唐行妙抢上两步,对南宫星恭恭敬敬道:“南宫世兄,还请在此地稍待片刻,范霖儿毕竟是我家中女眷,此类审问,还是容小弟去请一位同族女子过来,在旁监看为佳。”
  南宫星只能点头道:“那就有劳行妙兄了。”
  “小弟去去就回。”唐行妙话音未落,便转身疾奔而去。
  南宫星静静等待,顺便将周遭环境仔细打量一番。
  霍瑶瑶很紧张地攥着裤边,不时搓一下掌心,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念叨什么口诀。
  等了一刻有余,唐行妙折返回来,他身边带的,却是似乎刚刚用冷水醒了醒酒的唐昕。
  南宫星略感愕然,道:“行妙兄,阿昕在旁监看便可?”
  唐行妙的眼中带着一丝笑意,拱手道:“唐昕乃是本门得力干将,女中豪杰,她在旁监看,极为合适。且她与世兄关系极佳,也免去办事时节外生枝的麻烦。”
  “有理。”南宫星笑道,“事不宜迟,那,请。”
  “请。”唐行妙领路在前,穿过回廊,让一个看守打开房门,便与他们一起入内。
  屋中满是刺鼻药味,看来范霖儿的伤仍在诊治。
  南宫星心中知道,范霖儿绝对不会是文曲,他将霍瑶瑶拉到一边,轻声交代叮嘱几句,又对唐昕附耳安排一番,目送她们携手进去内室。
  拿范霖儿试手,揭破那寡妇背后的秘密倒在其次。
  南宫星的目的,其实是另外两个。
  一个是让霍瑶瑶试一试乱心灯的用法,毕竟手上药量有限,最好不要浪费。
  另一个,则是趁机看看,霍瑶瑶到底是不是真正可靠。
  唐昕领下观察的任务,进门之后,急忙先用冷水又冲了冲脸,免得酒劲儿徘徊不去。
  霍瑶瑶把东西摊在桌面,便挪开屏风,露出了被捆得结结实实直挺挺躺在床上的范霖儿。
  依霍瑶瑶的猜测,她二人先用湿布掩住口鼻,跟着将一撮乱心灯添在灯盏之中,端到范霖儿身边点燃,同时开窗换气,在上风处用蒲扇将灯芯青烟扇往范霖儿口鼻。
  被捂着嘴的范霖儿起初呜呜挣动,像条被扎了身子的活虫。
  可不久,她的眼瞳便显出几分涣散,身躯渐渐平静下来,倦懒茫然的神情,浮现在她脸上。
  霍瑶瑶手扶着口鼻前的湿布,伸手一拽,扯掉了范霖儿嘴里塞的麻核,凑过去与她四目相对,眼底精光闪动,嗓音低柔魅惑,缓缓道:“范霖儿,范霖儿,你看我的眼睛,好好地,专心看我的眼睛。”
  唐昕退开两步,揉了揉胀痛额角,盯着那两人,目不转睛。
  霍瑶瑶一遍遍低吟轻唤,过了好一阵子,她擦擦汗,起身扭头深吸口气,照旧用湿布蒙着口鼻,对范霖儿柔声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呀?”
  范霖儿口唇蠕动,轻声道:“我……我叫……范霖……”
  看她面带挣扎之色,霍瑶瑶将灯盏挪近几分,小手急忙扇去几率烟雾,声调更缓更柔,又问了一遍。
  这次,那躺在床上的寡妇喃喃道:“我叫……冯莺……我……我是西井口村……来的……”
  唐昕的脸色变了。
  范霖儿的家底早被唐门查清。
  范家五服九族之内,就没一个能跟“西井口村”四字扯得上关系的亲戚!


第三十三章 秋远
  这是极其重要的情报,唐昕不敢怠慢,即刻退到内室门口,将唐行妙和南宫星叫来,轻声告知。
  唐行妙眉头一皱,转身去外面叫来一个弟子,附耳叮嘱几句。
  南宫星则柔声道:“你去看好瑶瑶,文曲诡计多端布局良久,不可能对乱心灯被收缴毫无准备,咱们也要小心提防。”
  “嗯。”唐昕肃容颔首,飞快回到床边,仍用湿布蒙着口鼻,看霍瑶瑶继续施功。
  霍瑶瑶从桌上取了一些东西,调成一勺稀汤,哄着范霖儿灌她喝下,跟着依旧双目对视,口中念念有词,手指不住在她颈侧穴道按压。
  过了一会儿,又柔声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呀?”
  这次,床上的寡妇口吻也变得轻快柔和,带着一丝飘飘然的微笑,轻声道:“我叫冯莺,我是西井口村人,你是谁啊?”
  霍瑶瑶扭头看了一眼唐昕,比划了一个手势,想要冒险。
  唐昕急忙摆手,示意她循序渐进。
  霍瑶瑶蹙眉开口,用嘴型道:“这是最有效的时候,就让我试试看吧。”
  唐昕不懂这些邪术,只好点点头,在旁谨慎观看。
  霍瑶瑶轻轻吁一口气,手掌横在冯莺眼前,轻轻往下一压,令她闭目,跟着柔声道:“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丁一。”
  冯莺的五官猛地一颤,像是被刀尖挑破伤疤似的发出一声短促尖叫,旋即,那紧闭双目中竟然流下两道眼泪,虚弱无力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谁是丁一……丁一……是谁啊?”
  果然步子大了要撞墙,霍瑶瑶撇撇嘴,颇不甘心地软语岔开话题,小声哄了一会儿,起身让唐昕给她换了一条挡口鼻的湿巾,回去又柔声问:“冯莺,你不记得我,那你还记得你丈夫么?”
  “丈夫……什么……丈夫?我……我没出嫁……怎会有……有丈夫?”
  唐昕心里又是一惊,暗叫一声不好,要是这女人中了乱心灯后嘴里讲的尽是这样的胡话,那能采信多少有用的部分?
  霍瑶瑶也皱了皱眉,柔声道:“那你今年多大了啊,是不是该出嫁了?”
  冯莺的唇角露出一个颇为稚气的笑容,娇声道:“人家……人家才刚豆蔻,不足及笄,这么早想成亲出嫁,岂不要被人笑话。”
  唐昕面色凝重,心想反正这寡妇也没有什么出格之举,衣裙还算整洁,便出门将两个避嫌的都叫了进来。
  霍瑶瑶擦了擦额上冷汗,抬手将乱心灯的烟雾往冯莺口鼻又多扇了些,顺着话头柔声问了些家里的情况。
  在冯莺口中,她家只有她和一个瞎眼奶奶相依为命,父母早已双亡,留给她的弟弟也在六岁头上失足溺毙,全仰仗村里好心人接济,才不至于饿死。
  她的叙述一直持续到说起村里的光棍汉对她觊觎,便如断了线一般,再也问不出之后的事情。
  就像是她在担心自己被村中闲汉蹂躏之后,就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大家闺秀范霖儿,嫁来唐家似的。
  霍瑶瑶先将冯莺哄睡,跟着暂且熄掉灯盏,带着身边诸人去到外间,咋舌半晌,才小心翼翼道:“主人,我……有个推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南宫星面色凝重,道:“但说无妨。”
  她舔舔唇瓣,颇紧张道:“这个女人,在清醒的状态下,恐怕……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哦?”南宫星疑惑道,“这话从何说起?”
  霍瑶瑶用手帕吸掉额上细汗,轻声道:“方才我用的摄心法,可以用来审问人心底最不愿讲的秘密,对方心神越乱,效果越好,若是到了迷心乱性的失去神智的地步,有些清醒时候记不得的事情,都能被问出来。”
  “而这乱心灯,真是配合心神异术的利器,我要是会埋心劫,刚才动手,那女人根本没有半点抵抗之力。”
  唐昕微微蹙眉,提醒道:“简明扼要些,说正题。”
  霍瑶瑶哦了一声,整理了一下思路,道:“我一直看着她的瞳仁,答话时,她意识已经混沌茫然,绝没有撒谎骗人的可能。可我一路问下来,她的记忆却在几年前就断了。我觉得,这只有一种可能。”
  她喉咙轻轻咕噜一声,显得颇为紧张,“她从那时被文曲带走,长时间使用摄心类的功法,将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
  “就是将冯莺的部分打压封闭,纯粹靠摄心术迷魂法把她堆砌成一个新的人,那个新的女人对文曲忠心耿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你们想啊,这世上还会有比这样的部下更可靠忠诚的么?”霍瑶瑶赞叹道,“而且这么一来,就防住了我这样审问的手段,迷乱了心智之后,冯莺被建起来的那些记忆就消失了,问什么,她能说的也都只有被封闭的那部分,根本盘问不出和文曲有关的东西。这手段可真是滴水不漏。”
  南宫星喃喃道:“竟能防范到这等地步么。”
  霍瑶瑶抬眼打量一下他的神情,鼓劲道:“不过这法子也很费心力的,我觉得文曲不可能是个人都拿来用,一定只有关键地方的棋子才会用上。”
  南宫星想到唐青,黯然道:“若是唐青早些落进文曲手中,恐怕也会是类似的结果了吧。这人好毒的手段。”
  唐昕颇不甘心,问道:“那咱们就拿范霖儿没有任何法子了么?”
  霍瑶瑶两手一摊,“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用上迷魂法问话,就是冯莺,什么有用的也问不出。不用,那就是范霖儿,整个脑子都是文曲给的,指望她松口,白日做梦。”
  唐行妙在旁沉吟道:“可小弟还有一事不明,范霖儿当初也是明媒正娶进了唐家的,她家中父母亲戚,皆遣人查过,此次出事之后,又去细细盘问一番,如果这个冯莺并未易容,那她是如何成了范霖儿,偷梁换柱成了我唐家媳妇的呢?”
  霍瑶瑶眨了眨眼,小声说:“冯莺没有易容不假,可……你们有人见过之前的范霖儿么?主人先前说过,文曲对付唐门,至少谋划了半年多,那还有什么必要易容,范霖儿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女,直接把整个人换掉,贴身丫鬟和家里父母全都换成七星门的人,那你们唐家从头到尾,见的就都是文曲的部下,保不齐你们唐家过去的还有内应,两边随便串串口供,你们查到死也查不出个屁来。”
  她越说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到最后,笃定无比道:“你们唐家肯定没去检查范家父母那边是不是有人易容吧?”
  唐行妙面现赧然,苦笑道:“平时不相往来的亲家,怎会想到他们全家其他人是不是易容。此事虽并非我负责,但想来去办的兄弟也不会做那么冒犯的事。”
  他起身往门外走去,“我这就通知门主,安排人手去查。”
  南宫星摇头道:“唐家堡已经许进不许出,如何去查?若是请公子们差人去办……只怕,又会是一场左手查右手的闹剧而已。”
  唐行妙略一沉吟,微微一笑,道:“有理。”便又回来坐下,并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南宫星一挑眉毛,笑道:“不问我为何敢这么说?”
  唐行妙淡淡道:“不该我问的,我从不多问。此间诸事,过后我会一并报告门主,到时自然由门主定夺。那么,当下该做什么?”
  霍瑶瑶看向南宫星,轻声道:“我听主子的。”
  南宫星略一思忖,柔声道:“瑶瑶,我看你心思机敏,应变得力,对此道又颇为了解,这些人该如何处置,再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决定的了。你说吧,这个冯莺,还需要盘问么?”
  霍瑶瑶乌溜溜的眼珠左右一瞥,道:“问是问不出什么了,不过这乱心灯这么神,问其他人前,要不要拿这个冯莺多做几样试试?”
  这事南宫星当然不好越俎代庖拿主意,清清嗓子,看向唐行妙,“行妙兄弟,你觉得如何?”
  唐行妙微微一笑,对唐昕一抱拳,“昕姐,你怎么说?”
  唐昕也不忌惮,银牙暗咬瞥了床上昏睡的冯莺一眼,道:“只管试吧,我在旁陪着,你们两个到外面歇会儿。对这种人,上什么手段也不嫌多!”
  “好,那我便去跟门主禀报,南宫世兄,你就留在这里陪着她们吧。失陪。”
  说着,唐行妙一笑起身,快步退了出去。
  说是多做几样,可霍瑶瑶掌握的,能跟乱心灯配合的功夫寥寥无几,除了用来盘问,也就是趁着对方神志不清,勒令她做事而已,猫叫狗叫都学过后,也就没了什么新花样可用。反倒是实验用法更多。
  恰好唐行妙折返,说门主要和几位公子一起提审范霖儿,诸人便撤了乱心灯,弄些冷水帮她清醒几分。
  等她醒转,南宫星开口提起冯莺,和她那个瞎眼奶奶,床上女子一脸疑惑,完全听不懂的样子,趁着精神略好,还反过来讥讽了南宫星几句。
  就为那几句,唐昕最后一个离开,临走前赏了那不知该叫做冯莺还是范霖儿的女人几记耳光。
  都不太愿意过早面对那几个被削掉半张脸的丫鬟,南宫星跟大家在院中简单商议一番,便让衙役带路,先去了关押香坠的地方。
  唐门出动的人颇为尽心,四公子和二公子随行的医生也都来拨冗为香坠诊治过,虽说她身上那些大刑伺候的痕迹仍在,但已能起身坐在桌边,垂发素衣,品茗抚琴。
  由此看来,她身上的嫌疑,其实差不多已经洗脱,只是保险起见,被禁锢起来以防万一罢了。
  既然如此,南宫星索性开门见山,坐下直接道明来意,“香坠姑娘,现在有法子可以彻底洗清你的嫌疑,你愿意配合么?”
  香坠原本木然低垂的脸顿时抬起,显出一股明晰喜色,“真……真的么?”
  “千真万确。”南宫星道,“但你先莫要过于欣喜,为了自证清白,我们要为你用一种药,无毒,但会让你短时间内神智不清,听任我们摆布,我们会在此期间对你询问一些事情,不论什么秘密,你都会无法保守,你还愿意么?”
  香坠凄然一笑,抚摸着自己颈上伤疤,颤声道:“公子取笑了,奴家……奴家一个连身子都不归自己的可怜人,哪里还有什么不舍得讲的秘密。公子也不必用什么药,你只管问就是,奴家什么都肯说。”
  他做了好人,唐昕自然要来做这个恶人。她清清嗓子,冷冷道:“这样问出来的,你肯说,我们可未必肯信。要是你说什么就信什么,又怎么会还把你关在此处?”
  香坠幽幽叹了口气,低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把药拿来吧,不管是什么,我都吃了便是。”
  方才在冯莺那里,已经试出这乱心灯熏香和服下皆有效果,服下的话起效较慢,但持续更久,靠观察眼瞳的情况,大致能判断出何时失效。
  而且,不用担心被旁边审讯的人吸进去。
  霍瑶瑶拿出药包,仔细捻出一撮,当着香坠的面,洒在茶杯之中,轻声道:“请。”
  香坠全无抵触,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抬手将唇角粘着的茶叶捏开,微笑道:“如此可好?”
  “好极。”南宫星柔声道,“片刻后你会心神恍惚,记不得发生过什么,你不必多虑,只管放松下来便是。来,将你手腕给我。”
  香坠点点头,挽高衣袖,将能看到清楚鞭痕的皓腕缓缓送到南宫星身前。
  南宫星二指一捏,将一股醇厚真气送入,为她加速血脉运行,以促药效发作。
  片刻之后,香坠身子一晃,眼中神光不聚,涣散茫然。
  霍瑶瑶不愿被旁人学去自己的手段,便扶着她去了屏风后面,约莫一盏茶功夫,再搀她出来时,她面上神情已然乖顺柔和,像个依偎在母亲身边的女娃。
  和对付冯莺的时候一样,霍瑶瑶口气亲切,如叙家常,一句句先将香坠的底细问了个遍。
  香坠的生平乏善可陈,靠霍瑶瑶的本事,她连差不多刚记事时的情形都回想得起,真是把自己的出身来路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她自小是被弃的女婴,亲生父母家里什么情形,老鸨也说不清,只说捡来的时候一身青紫还以为已经没命,结果一个歌妓心下不忍,请来郎中推宫活血,硬是给救了回来。之后她就长在勾栏之中,五岁学唱,七岁习舞,模样是个美人胚子的缘故,省去了给人当丫鬟跑腿的关卡,也免去了一点朱唇万人尝的婊子生涯,靠着色艺俱佳,没开苞时就成了妈妈手下的头名清倌儿,赚下了百里声名,财帛无数。
  无奈她所处的院子没有养清倌儿的先例,到十六岁,还是不情不愿挂了花牌,成了芸芸众妓一员,日日笙歌醉,夜夜换新郎。
  直到因艳名被唐家选中,招待贵客,风平浪静的生活,莫名终结,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欲哭无泪。
  香坠口舌不够伶俐,说起话来温婉迟缓,一番询问到最后,比在冯莺那边足足多费了一倍功夫。
  不过情报并不复杂,霍瑶瑶看上去反倒轻松许多,最后额上连一点汗光都没见。
  “昕姐姐,你还有什么要问么?”她收拾一下东西,望望外面天色,“要是没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先吃饭去,我一早起来就被揪来忙活,肚子都咕噜咕噜要造反咯。”
  唐行妙微笑道:“那就在此处吃吧,不远就有伙房,我去通传一声,片刻就能备好。还请列位稍待。”
  南宫星知道唐家急着让他们尽快把嫌犯审清,便点头道:“好,那就有劳行妙兄费心了。顺便知会门主一声,就说香坠姑娘咱们已经问过,确实和此事无关,还是请……”
  “啊!”
  这时,霍瑶瑶忽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声惊叫,打断了南宫星的话。
  唐昕也失去了镇定,颤声道:“小、小星……这……这是怎么……回事?”
  南宫星闻言,扭头望去,心里也是猛地一惊。
  香坠坐在桌边,神情依旧恍惚,面上还带着回忆起曾经生活的恬淡微笑。
  但几道乌黑血痕,却已从她的眼角、口鼻和耳孔之中流下。
  唐昕急忙起身过去,伸手探了一下鼻息,蹙眉道:“糟,已经……气绝了。”
  霍瑶瑶脸色大变,急忙匆匆把自己手上的小包袱往桌面一放摊开,哭丧着脸道:“我带的东西都在这儿了,我……我没给她下毒。主人,你……你可要信我啊。”
  南宫星看着香坠方才还白里透红的面颊转眼就已透出一股青黑之色,缓缓握紧拳头,沉声道:“行妙兄,看来,得先请贵门高人,来验验毒了。”
  唐行妙脸上的笑容也已消失。他迅速起身,道:“南宫世兄稍待,小弟去去就回。小弟回来之前,还请不要离开此处。”
  唐昕轻轻扳起尸身的头,用拇指拉下香坠眼睑,跟着取过茶杯盖,撬开嘴巴,仔细观察其中情形,面色越发凝重。
  见唐行妙已经离开,南宫星压低声音问道:“能看出什么?”
  “不好说。”唐昕显得颇为焦虑,拿过茶壶嗅了一嗅,指尖在里沾沾,伸手凑到南宫星嘴边。
  南宫星身负农皇珠,百毒不侵,便将她指尖上的茶水吮进口中,仔细咂摸,皱眉道:“尝不出什么异常,看来毒并不在茶水里。”
  霍瑶瑶对医药毒理均有涉猎,当即也强打精神和唐昕一起检查起来。
  不久,两女放回探血银针,收起刮皮发钗,凑到旁边小声嘀咕几句,似乎是在互相印证猜测。旋即,由唐昕开口道:“这毒,并不是直接投的。”
  “哦?”
  “我和瑶瑶看法一致,毒不仅和茶水无关,甚至,都不是今天才中。”唐昕看起来颇为愤懑,盯着香坠面上一道道狰狞血痕,缓缓道,“我俩不可能同时验错,香坠其实早就已经中毒了,只是那毒需要药引才能发作,而药引本身无毒,自然无法防范。”
  霍瑶瑶苦着脸道:“我想不通啊……能下毒为什么不直接把她毒死算了,干吗要留到这时候……”说到这儿,她自己也想出了答案,叹息道,“也对,这样才能不暴露自己身份,还能顺便嫁祸一下试试。”
  唐昕沉吟道:“要真是如此,恐怕……药引八成就是乱心灯。”
  “可刚才冯莺也用过……哦,她未必中毒。”霍瑶瑶托着腮,满脸无奈,“那这下可怎么办才好,要是乱心灯真的能把人毒死灭口,剩下的几个,咱们还要不要审了?”
  南宫星看着香坠已经僵硬的尸身,咬牙道:“未发作等待药引的毒,应该也能验出来吧?”
  “能。”唐昕道,“但要想解掉,就不一定马上能做到了。”
  房门外一声轻响,唐行妙快步闪入,脸色颇有几分难看,沉声道:“冯莺死了。”
  “什么?”霍瑶瑶吓了一跳,扶桌站起,“可、可她先前明明没事的呀。”
  唐昕揉着宿醉额头,也是满脸不解。
  唐行妙眉心紧锁,道:“她与香坠的情况并无二致,也是七窍流血,猛毒发作,当场断气身亡,连解毒丹都没来得及让她吃下。”
  南宫星苦思冥想,缓缓道:“看来……药引应该就是乱心灯了。”
  “可先前审问的时候也用了啊。”霍瑶瑶急忙开口,满面不解。
  “只是嗅闻不会有事,服用下去,才会和猛毒一起发作,致人死地。”南宫星面颊绷紧,沉声道,“乱心灯烧成烟雾不好控制,瑶瑶你刚才蒙着湿布也觉得头有些发昏,可见在咱们这些掌握不了最佳用法的人手里,迟早要把口服当作手段来用,如此,就可以毒杀咱们最先选择的目标了。”
  唐昕一拍桌子,后怕道:“幸亏小星你怜香惜玉,不愿意先审那几个嫌疑最大的丫鬟,若按常理,先选最怀疑的人来提审,毒药一发作,便彻底死无对证了。”
  “可香坠是清白的啊,为何要连她也灭口呢?”霍瑶瑶眨了眨眼,疑惑地问。
  “文曲又不可能知道毒药何时发作,万一咱们贪多用得量大,问到一半香坠就毒发身亡,她身上的嫌疑还能洗脱么?”唐昕义愤不已,气冲冲道,“我看文曲就是想把所有疑犯都毒死,让咱们彻底没了头绪。”
  唐行妙皱眉道:“可如此一来,岂不是说明,文曲并不在这些人之中?她不管用什么计策,总不能将自己也毒死吧?”
  霍瑶瑶双掌一拍,喜道:“可以验毒,说不定她不舍得毒死自己,准备的是什么假死药之类的东西,那身上没有中毒的,岂不就是文曲本人?”
  南宫星却不那么乐观,他从方才就在沉吟,此刻缓缓道:“想那些之前,大家有没有头绪,这毒,是何时下的?经谁之手?”
  他面色凝重,沉声道:“若只有冯莺被毒杀灭口,还能说是当初来潜伏之际就被下了药,为的是以防万一。可香坠也死了。香坠在最初的计划中是被文曲当作替罪羊的,七星门本就没打算留他的活口,不可能在那时就浪费如此精妙的毒药在她身上。而她被救下之后,就被带回此地,严加看管。大家不妨在此推算一下,有机会给香坠下毒的,能有什么人。”
  唐昕眼眸微转,顷刻,神情便一片颓丧,甚至添了几分惶恐。
  唐行妙端起空茶杯,放在鼻端嗅了嗅,垂目低头挡住表情,一时无话。
  唯有霍瑶瑶愣怔一下,道:“香坠抓上来后,能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接触到她的,或者能接触她日常饮食的人,挨个梳理一下不就是了。”
  “饮食绝无问题。”唐行妙轻声道,“从大案起始,门主就安排了家中元老与公门能人,两道关卡查验日常饮食,对疑犯这边更是加倍小心,要说这里面被下了唐门都看不出来的毒,那恕我直言,大家还是坐以待毙得好。毕竟,人人都要被毒死了。”
  南宫星知道霍瑶瑶还没理解事态之严重,缓缓道:“香坠中毒,最有可能在两个时机。其一,便是被唐门交出,彻底收归公门管束之时。其二,便是嫌疑大致洗清,允许大夫为她疗伤之际。前者,最方便下手的是罗傲,后者,则是公子们派来帮忙的医生。”
  唐昕面色铁青,指掌在桌边捏紧缓缓搓了两下,道:“还是……应当考虑一下其他可能,此事干系重大,万一是文曲设下的离间计谋,便……便……”
  她显然连自我也说服不了,最后不得不化作一声叹息,泄出唇畔。
  南宫星看向唐行妙,轻声道:“不过想必门主那边,应该早有心理准备了吧?”
  唐行妙避而不答,只淡淡道:“羊死了,总要多看狼一眼的。”
  这也等于是答案。
  世子这只羊死了,他四个兄弟,必定有谁是狼。
  不管是罗傲还是王府的随行大夫,对几位公子来说,都是可以轻易指使的部下。
  默然片刻,唐行妙长身而起,道:“小弟先行一步,去安排诸位饭食,暂且失陪。”
  南宫星点头道:“有劳行妙兄。”
  “主子,之后……咱们还继续么?”霍瑶瑶左顾右盼,小声问道,“这虽不是直接实证,可推论下来合情合理,我怎么觉着,心里这么虚呢。”
  “当然继续。”南宫星淡淡道,“仅靠现在这些推论,即便拿到二公子的命令,去审罗傲,去审大夫,真能揪出幕后主使么?更何况,二公子就一定清白么?当今之计,唯有硬着头皮查下去,一直查到水落石出。将实证锁定到犯案公子的头上,如此一来,其他几位兄弟为了立功也好,打压也罢,总之不会善罢甘休,此事,才会有一个结果。”
  唐昕咬了咬牙,“不错,这四位公子在西南举足轻重,投鼠忌器,单靠一些江湖草莽,根本不能拿他们如何……但也莫要忘了,本朝当年龙兴于江湖之地,群雄啸聚,才令天下归心。太祖拜为亚父的袁国师正是武林中威名赫赫的一代大侠。唐门,可并不是什么寻常草莽!”
  南宫星抬手抚摸过她耳后鬓发,柔声道:“这种一时气话,不说也罢。镇南王在朝廷心中的分量,什么武林名门也比拟不得。之后,咱们就必须处处小心了。”
  霍瑶瑶低头把手夹在膝盖之间,咕哝道:“主子,我投了楼里,是想找个靠山,你可别……别害我没头没脑就丢了命呀。”
  “即日起,你除睡觉之外,与我寸步不离,睡觉之时,让唐昕陪在你身侧。”南宫星认真叮嘱道,“我看,文曲下一步多半会设法对你下手,否则,有乱心灯辅助,咱们总能找出突破口来。”
  “兴许就在那四个丫鬟头上。”唐昕目光凌厉,道,“她们即便中毒在身,咱们只用熏香的法子,一样能审。等下我去叫个师弟,准备一口木箱,审问丫鬟的时候,将她们的头关在里面,熏香或灯盏也点在里面,生效时候,开窗拿开让瑶瑶施功,完毕再将箱子套上,憋住那些烟雾,咱们自己人就不必担心被迷倒了。”
  “好,就按你说的准备。文曲应变到如此地步,距离山穷水尽恐怕也就只剩一步之遥。”南宫星沉声道,“咱们加把劲,一定要把她逼到露出马脚。”
  饭后不久,唐远书安排的高手到位,剩余四个丫鬟全部被带出关押地,集中在一间堂屋中,交叉验毒。
  那比预想中的更费时间,足足两个时辰,天色几近傍晚,那帮交头接耳的唐门元老和几位山中的资深炼药师才拿出了一致的结论。
  这四个丫鬟身上的确都种了奇毒,药引八成便是口服下去的乱心灯,这毒和香坠、冯莺身上的出于同源,其中差别,想必是药引还未融入的缘故。
  为了验证猜测,他们给四个丫鬟都取了一小杯血出来,用唾液润湿一些乱心灯粉末,掺入血中。
  无奈毒理似乎并非如此,那一小杯血直至凝结,也没有发生什么剧烈明显的变化。
  验毒结果大致出炉后,唐远书匆匆赶来,挥退他人,带着唐行妙、唐行泽左右随侍,单独与南宫星在内室见了一面。
  心知此事一定要让唐门来拿最后的主意,南宫星理顺思路,将推测细细说了一遍,最后道:“依晚辈拙见,被关押六人皆已中毒,能同时给她们六个神不知鬼不觉下毒的人,寥寥无几。”
  唐远书缓缓道:“不错,此地看守彼此监督,轮值半数,送餐食之人也是如此,唐门弟子散列其中,想从底层下手,绝无可能。”
  唐行妙和唐行泽均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南宫星并不忌惮揭破这层窗户纸,淡淡道:“如果方才我所知不假,那四个丫鬟颜面巨创,也是镇南王府随行医生帮忙处理的吧?”
  “是。为防万一,还和之前一样,二公子与四公子的随侍大夫分别诊治过。”唐行泽在旁答道,“另外,三公子中毒前曾身体抱恙,那几位大夫也去为三公子开过药方熬制汤剂。”
  这倒是出乎了南宫星的意料,他微一皱眉,问道:“罗傲与三公子那边可有私下接触?”
  唐行泽摇头道:“不曾,三公子深居简出,从来这里,就不爱和衙门的人私下来往,唯一一次,就是叫去玉捕头,结果当场毒发。”
  “此次四位公子所带的随医,共有几人?涉及此事的,都是其中的谁?”南宫星隐隐觉得事情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沉声缓缓问道。
  果不其然,唐行泽当即答道:“四位公子中,二公子带了一位医生,四公子带了三位,为这六人诊治过的大夫共有三人,仅四公子最信赖的那位大夫不曾参与。参与的三位大夫,各自负责给不同人治伤,并没有谁独自负责过全部六人。二公子的大夫和四公子的大夫看来极为不和,当然,也有装腔作势,私下串谋的可能性。总之,如果将大夫列为嫌犯,三名医生全部都要看管起来,四公子那边可能还好,毕竟还有一位主医可以帮忙诊治,二公子那边……恐怕咱们担不起那个风险。”
  南宫星望向唐远书,肃容道:“全凭门主定夺。”
  唐远书默然片刻,缓缓道:“此事干系重大,暂且将消息压下,不得对外透露。我会与几位兄弟详加商议,谋求两全之策。南宫少侠,今日有劳了,那四个丫鬟,你是明日再审,还是打算一鼓作气呢?”
  “一鼓作气。”南宫星拱手道,“今日不眠不休,也要将她们四个用乱心灯盘问完毕,夜长梦多,这四人若再出事,文曲的线索可就断了。”
  唐远书沉吟道:“听你口气,你似乎不再认为,文曲就在她们之中了。”
  “晚辈认为,文曲一定曾在她们之中,此刻还在不在,要看盘问后的结果。”
  唐远书轻轻叹了口气,“那么,行妙,你来安排晚饭,继续陪同。”
  唐行妙拱手道:“禀门主,晚饭已安排妥当,我这就带南宫世兄过去。”
  唐远书点点头,疲倦地摆了摆手,“去吧。今晚审出结果,及时报来。”
  “是。”
  唐行妙答罢,抬头与唐行泽互望一眼,错肩而过,匆匆带着南宫星出门。
  四个丫鬟被折腾了一下午,早已是惊弓之鸟,唐昕特地安排她们过来一起吃饭,却一个个哆嗦得连筷子都夹不稳东西。
  南宫星一个个打量过去,她们四个虽然都垂了半边头发遮挡,但足足削掉了一大片脸皮,又岂是几绺头发能遮掩得住。
  下午听说大夫那边出了问题,唐远书即刻下令让人拆掉了她们脸上的纱布,露出了涂抹着药膏的狰狞伤口。
  罗傲下手极狠,若是那些挨了一刀的下人可以算是破相,这四个丫鬟,就已经算是毁容。
  下刀处以卧蚕为上界,鼻梁耳根为两侧,下巴与脖颈交汇处为下沿,其间面皮,尽数割去,黄油红肉,褐血白筋,袒露在诸人眼前,望之便通体生寒。
  即便唐门用了大量止疼药膏,那四个丫鬟只要五官略有动作,都会痛得微微发抖,连眨眼都不太舍得。
  她们甚至不敢流泪,因为泪水流过,只会带来更深的痛楚。
  霍瑶瑶不忍心看,一直低头吃饭,唐昕打量一会儿,眼中也显得有些湿润。
  南宫星心中怒意汹涌,却找不到宣泄的渠道,还要不停提醒自己冷静,莫要让情绪冲昏头脑,丧失了判断的准确。
  看霍瑶瑶胃口不佳,早早吃罢,南宫星把她叫到外面,细细叮嘱一番,对这四个丫鬟,应该主要从哪些地方着手。
  他正说着,外面突然有唐门弟子来报,说门口有人找他。
  是唐醉晚。
  那不是个不识大体的姑娘,而且今日应该以休养身子为重,为何会在这时赶到这儿来?
  南宫星眉头一皱,匆忙交代霍瑶瑶那边稍等,快步跟着弟子出门。
  门外远远一个树下,唐醉晚背靠树干站着,大概是腿心还感到不适,她双脚分开颇大,难得露出几分不雅姿态。
  “醉晚,你怎么来了?”南宫星感到不妙,提气一纵,掠出数丈,轻轻落在她面前,一见她泪眼盈盈,心中当即便咯噔一下,坠了一块大石,“出什么事了?”
  唐醉晚抿唇蹙眉,看面上神情,似乎在极力忍耐,可最后还是忍耐不住,一头扑进南宫星怀中,闷声号泣起来。
  “星哥哥……我……我伯父……伯父……不在了……”
  “什么?”
  南宫星大惊失色,急忙灌入一股真气帮她稳定心神,柔声询问。
  原来,午后有个平日在后山帮忙的丫头过来找到唐醉晚,说唐远秋今天讲好叫她一起搬花肥,可等了一上午也不见人来,他过往从不失约,那丫鬟心里害怕,就跑来打听。
  唐醉晚那时才刚起身,浑身酸痛难忍,但一听觉得心里不安,还是强打精神央求几个相熟唐门弟子,陪着一起寻找。怕影响唐门处理如今的诸多事务,她也不敢声张,只通知了与唐远秋关系较好的一些下人,请她们一起帮忙。
  日暮时分,一个眼尖的丫鬟终于在后山一处陡峭小道旁的崖壁下,看到了一件被挂破在树杈上的粗布青衫。
  唐远秋就在那下面,遍体鳞伤,已死去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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